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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這一天，顧秦久久地陪在舒顏身邊，感覺到對方的蒼白與憔悴，心裡說不出的擔憂。 　　病床上的男人安靜地昏睡著，然後，顯示著生命跡象的線條慢慢地變成了一條直線…… 　　沒有預想中的嚎啕大哭，也沒有此情此景所該有的悲言苦語，有的卻是靜默，靜得聽得到心跳的聲音…… 　　舒顏和母親相互靠著，眼神渙散地久久對著那具冰冷的身體，然後，便是默契的無聲的哭泣，似乎只有這樣的寧靜才能讓已逝的人走得沒有牽掛、走得安心…… 　　顧秦緩緩地走到門外，順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煙，然後坐在長椅上，慢慢地抽起來，煙霧環繞，將眼前的一切襯托得朦朧起來。 　　「先生，不好意思，這裡不允許抽煙。」一位路過的護士小姐皺著眉頭提醒他。 　　「哦，對不起……」他抱歉地笑了笑，然後順手將煙扔到地板上，用腳尖揉了揉，方才還閃著紅光的煙頭頓時變成一截死灰…… 　　望著地上的煙頭，他的心慢慢地沉下去，也許，人也跟這玩意兒一樣吧，一旦沒了生命的跡象，那麼就跟這死灰一樣，永遠地逝去了。 　　逝者已逝，而活著的人，卻還是要繼續活下去的…… 　　…… 　　舒顏的心冰冷得麻木，這種觸覺清晰地傳遞到身上的每一個毛細孔，所以，她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爸爸，他還是走了，毅然地走了…… 　　完全不給她機會，完全不給她解釋的餘地，也完全地帶著滿懷的失望離去了。 　　眼淚簌簌地淌下，滑在乾燥的臉皮上濕濕的，癢癢的，很不舒服，但卻沒能控制地流著、淌著，沒有聲音，沒有溫度。 　　既然這樣，那麼就由著去吧，她記得在自己的意識中，眼前的一幕應該是很遙遠很遙遠的，雖然經常在電視裡目睹著那些煽情悲哀的場景，然後會跟著掉眼淚，跟著傷心難過……然而此刻，當這一幕切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感覺卻模糊了，這是痛麼？這就是真正的心痛與哀傷麼？ 　　她的前段人生過得太幸福了，父母的關愛和呵護，事業的得心應手，還有那個對自己千依百順的體貼男人……即使自己還時不時地發發牢騷，甚至埋怨著身邊的某些人某些事，但天知道，這些牢騷和埋怨卻還是幸福的、甜蜜的…… 　　而如今，都消失到哪裡去了？她看不到，也夠不著了，一切都像虛華的泡泡，好像很美很美，卻不堪一擊，隨時都會幻滅，然後隨風而逝。 　　眼前漸漸模糊，然後變得漆黑一片，方才還印在自己眼中的父親的形象早已消失了，頭昏沉得可怕，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她，睡一會兒吧，是時候該閉上眼，好好睡睡了…… 　　她聽話地閉上眼，耳邊似有似無地飄著誰的聲音：「小顏！小顏！顧秦，快進來，小顏暈倒了！」 　　＊＊＊ 　　醒來的時候，印在眼裡的就是身邊的男人，他耷拉著腦袋，呼吸很均勻…… 　　眼角再一次發熱，卻已流不出眼淚。 　　她想不清楚自己昏睡了多久，於是緩緩地挪動身體，想要起身拿自己的外套，不料，這一挪卻讓打著瞌睡的顧秦皺起眉頭，然後睜開了眼，睡眼惺忪地望著她，仿佛還未從睡夢中清醒。 　　「你上床睡吧，我去看看我媽。」她輕聲說著，然後起身想下床。 　　顧秦這才回過了神，連忙按住對方的手臂，說道：「你媽沒事，醫生說你需要休息，還是躺著吧。」 　　舒顏無力地笑笑：「我沒事，我媽呢？」 　　「你們家的親戚剛才都來過，他們有的陪你媽回去收拾東西，有的已經到殯儀館去了……」顧秦輕聲回答著。 　　「爸……已經被送到殯儀館了？」說話間，眼淚居然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心又開始抽痛起來，原來一覺醒來，一切還是真的。 　　顧秦點點頭，安慰道：「你再好好休息一會，晚些我們再過去，爸的後事我已經托人聯繫好了，你不用擔心。」 　　舒顏微微閉上眼睛，臉上的蒼白更加觸目驚心。 　　「舒顏，還是想開一點吧，我想爸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他很愛你，所以……你更要懂得照顧好自己。」顧秦喃喃著，其實，他此刻的悲痛並不會亞于對方。 　　舒顏輕輕地點著頭：「他愛我……可我卻害了他……」 　　「什麼害了他？別胡思亂想了，這種病本來就很危險，而且像他這種上了年紀的人更是很難預料。」顧秦竭力地安慰著。 　　她搖著頭，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你不知道，他就是為了我，就是為了我才……他一定對我很失望，一定……」 　　顧秦理解地點著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他並沒有對你失望，事實上，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心裡牽掛的還是你，他希望你能好起來，能走出陰霾，你知道麼？」 　　空氣慢慢凝結，沉默，一陣沉默…… 　　許久，舒顏無力又蒼白地苦笑起來：「顧秦，謝謝你今天來，但你還是回醫院去吧，肖俊說你的傷情很嚴重，還是快回去吧。」 　　「我沒事，只是些皮外傷罷了，不用大驚小怪，爸的後事總要處理的，別推託這些了。」顧秦的心裡微微顫了一下，這個肖俊，該不會跟舒顏說了什麼吧？ 　　「……其實，你可以不管的……」舒顏的表情很複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顧秦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麼，這個他再瞭解不過了，眼前這個倔強又好強的女人，總是喜歡強撐著表面的堅強，實際上，她的心比誰都脆弱，甚至可以說，不堪一擊…… 　　他看似隨意，但語氣卻堅決肯定：「我可以不管，但我不會不管。」 　　舒顏霎時愣住了，有些尷尬地望著對方堅定的表情，然後輕聲低語：「所以，你去找了姚城，然後被打成這樣回來？顧秦，你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什麼麼？」 　　「不能改變什麼，但起碼……我會覺得痛快，這跟你沒有關係，別往心裡去。」果然，肖俊還是告訴她了，這倒讓他感覺難堪和尷尬起來。 　　舒顏沒再說什麼，怔怔地出神望著天花板，然後閉上眼。 　　「你再休息一會，我就在門外，等精神好點，我們再過去吧。」顧秦輕聲囑咐著，然後緩緩走出門外。 　　門關上的一刻，舒顏壓抑許久的悲痛暫態傾瀉而出，她咬著被角，竭力不想自己抽泣出聲，一切都太壓抑了，她必須發洩出來，然後，還有很多的事需要她去做…… 　　顧秦坐在門外的長椅上，右手習慣性地伸進口袋，然後拿出一包煙，可點燃打火機的時候，卻又突然將手縮了回去，對了，醫院裡不能抽煙，他差點就忘了。 　　早已習慣在抑鬱的時候抽上幾根煙來緩解情緒，然而卻沒能如願，不禁感覺心裡憋得慌，渾身上上下下一陣又一陣的酸麻讓他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個病人，不由得苦笑、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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