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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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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晨的童年稱得上不幸,她惟一的親人是奶奶。但她知道奶奶其實不是她的親奶奶,而是一個一輩子沒結過婚的老處女。她呢,有些來路不明,從小就有人罵她野種。奶奶在廠裡當繅絲工,脾氣古怪,臉上手上佈滿了細若蠶絲的皺紋。陳晨上小學時,奶奶就不許她跟任何男孩子玩。有一次,因為她去男同學家,奶奶打了她,罵她賤!此後,奶奶經常把這個字狠狠地吐到她臉上:賤! 她不知道自己賤在哪兒。為了躲避這個骯髒的字眼,十歲那年她離家出走,流落到一座小村子。三伏天渴得招架不住,她趴到一個綠瑩瑩的澇壩前喝水。一群群的小蝌蚪搖頭擺尾向她遊來,橢圓腦袋細尾巴,碰到手上,滑膩冰涼,噁心極了。陳晨是城裡孩子,沒見過這麻花花的玩意,嚇得哇地叫起來。腳下一滑,人就跟著下去了。咕咚!咕咚!天哪,身子好輕。咕咚!咕咚!天哪,小蝌蚪在嗓子眼裡蠕動!陳晨知道自己要死了,這時她哭起來,她不想死啊! 有一雙手揪住了她!忽然,她看到亮了,看到了綠色的衣服。那個人提著她的腳,一顛一顛,水便順著嘴巴嘩嘩地倒出來。脹痛的小腹頓時舒坦多了。等她站到地上時,才看清面前的是個小員警,皮膚白淨,唇上有一圈茸茸細毛,一雙大眼亮亮的。小員警扶著自行車問,小丫頭,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家。陳晨說了實話。小員警批評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大膽兒?以後再不許亂跑了!說完,把她抱上後車架。小員警踏著車子,左拐右拐,騎得飛快。每到爬坡越坎,都要說一聲,坐好了,別掉下來! 陳晨便抱緊他的腰。 後來到了家門口,她告訴小員警,奶奶肯定要打她。小員警說,有我呢,別怕! 小員警領著她進了家門,奶奶大吃一驚。小員警把奶奶叫到一邊,不知說了什麼,奶奶那天破例沒有打她,而是把她摟到懷裡,哭著說,可憐的孩子啊,咱們都是苦命人哪…… 小員警清秀的臉,從此刻在了陳晨的記憶中。陳晨從那時起開始對員警懷有特殊好感,甚至渴望將來能當一名員警。第一次見到常曉,陳晨眼睛一亮,莫非他就是那個小員警?他們的氣質中都有一種純粹的東西。 讀了常曉發表在《新生報》上的詩——《永遠的夏米其》,陳晨激動得有些不能自已。她把詩工工整整抄到筆記本上,在晚間學習時,念給女犯們: 哦,我回來了,親人 我從迷霧的懸崖回來 還記得童年的天空,我的木屋,我的果園 還有那守在午夜炕頭的燭光 河水淙淙的流聲 牽著我不滅的遐想 秋天的夕陽在荒原的小路上 仿佛我戴著面紗的姑娘…… 表情和動作都出來了。 李來翠跟陳晨鬧過後,好長時間不理陳晨。最近女子監區成立了一個歌舞隊,陳晨協助警官阿斯婭負責這項工作。李來翠想參加歌舞隊,所以對陳晨變得巴結起來。 「妹子,你念得真好聽,這是哪個寫的'思'?」 陳晨糾正道:「是詩!是一位叫常曉的警官寫的。」 常曉這個人,雖沒見過,但女犯大都聽說過,是監獄管理局副局長的公子。 陳晨這麼癡迷於一首詩,大夥看出來了。叫王桂香的女犯一針見血,說:「小婊子想得慌哩。」 這是一個溫暖的初夏之夜,月色很好,夜風輕柔。周虹審查完節目,表揚了陳晨。周虹一臉笑容,陳晨感到是時候了。她把周虹約到草坪前散步,順便說出了那個在心裡斟酌了上百遍的請求:見一面常曉,跟他談談《永遠的夏米其》的感受。 周虹沒料到陳晨會提這麼一個過分要求,頓時警惕起來。她想說這件事絕對不行,但看到陳晨的長睫毛在臉上投下的一圈陰影,忽然又有些同情。這女孩低眉垂眼的時候,有一種天真可愛的神韻,跟女兒魯小戈像極了。 周虹婉轉地說:「陳晨,你如果把你的感受寫成文章,在新生報上發表,豈不更好?」 陳晨心說,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見他! 陳晨回去後,倒是真寫了一篇讀後感,並且不久在《新生報》刊出了。這是一篇有思想有分量的文章,頓時引起凡響。員警和服刑人員紛紛走上論壇,參與探討,一時間熱火朝天。 孫明祥是敏感的,覺得這是一個開展思想政治工作的好機會,立即組織廣大幹警和服刑人員學習討論。 陳晨和常曉,在這個夏季成為最矚目的人物。 時逢監獄籌建新岸電視臺,配備人員時,孫明祥毫不猶豫推薦了常曉。常曉腦子靈,有文采,將來在這方面必有發展前途。老孫這麼做,也好向常國興交代。 只是招女主持人的事,有爭議。胡松林說不能要女犯,女犯事多! 過去夏米其監獄有過一個文藝隊,男犯女犯全有。效果倒是不錯,到社會上演出,頗受歡迎,還獲得了可觀的經濟效益。但事情真不少。有人趁一起排練時傳紙條,有人外出演出偷偷約會,甚至還有人在裝道具的大木箱裡幹那種事兒……忙得員警們變成了偵探,整天瞪圓了眼盯梢。男女混合的文藝隊不得不就此取消。 孫明祥說,電視臺沒有一個漂亮的女主持人怎麼行,都是光頭,誰愛看! 陳晨從前學的是播音主持專業,毫無疑問是最合適的人選了。想到不久就能和常曉一起工作,陳晨又興奮又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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