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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松林問托乎提,「現在你還想跑嗎?」托乎提拍拍胸脯,說:「不想了,現在打死我,也不跑啦,跑來跑去,跑了一身病。腿塔西郎啦,胃塔西郎啦,心臟也塔西郎(維語:即壞了的意思)啦,就是一個地方變好了——」他指指腦袋,「思想好了,想多幹點活,對得起政府……」

  胡松林放下剪刀,說:「這就對啦。」他知道裴毅站了一會兒了,遂摸出煙,撂過去一根,說:「有事?」

  兩個人在水泥凳上坐下。

  胡松林看著裴毅額角的傷痕,心說,小子,你當真要在秦為民身上過足癮啊。看看,秦為民絕食三天了,不是省油的燈吧?胡松林此刻真要感謝裴毅那麼積極地搶走了那個人。

  看到老胡一臉心滿意足的笑,裴毅倒什麼也不能說了。當初是你爭著要秦為民的,現在退回去,這不正好讓他笑話嗎?

  一枝煙抽完,裴毅站起,說:「老胡,你頭髮長嘍,抽空我給你理理。」

  三

  鐵打的人也經不住三天餓。

  頭兩天秦為民還沒有明顯的饑餓感,只是緊張乏力,情緒低落;到第三天晚上,便覺得兩眼昏花,心跳氣短,眼前出現一些影子。那影子起先是灰白的,霧一樣升騰,輕盈,柔軟;接著變成了紅,黏黏的,熱熱的,流淌,凝固,浸沒了他。他隱隱聞到一股鹹腥,恍然醒悟是血,便禁不住驚叫起來。其實他根本沒有叫的力氣了,而是像一堆爛棉花那樣,軟軟地倒地……

  秦為民被送到監獄醫院搶救。

  監獄長尼加提和政委孫明祥一夜沒睡,候在辦公室等消息。常國興副局長正在這裡調研,如果惹出了事,他們這板凳能坐得牢嗎?胡松林現在是暗自慶倖,同時又為裴毅捏了把汗。

  下半夜,秦為民才脫離危險。裴毅總算松了口氣,回到辦公室,想跟秦為民的家屬聯繫。結果查找了半天電話,打不通。秦為民一栽,怕是家也搬了。

  精疲力竭的裴毅,趴在桌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耳邊響起一陣叮叮噹當的聲音。睜開眼,四下裡瞧,李小寶的抽屜上掛著一對漂亮的銀色小鈴鐺。這是秦為民進來那天,從他身上搜到的。李小寶說,叮鈴噹啷的,又不是驢圈,這裡是監獄。再說了,一個老男人揣著這女人的玩意兒幹嗎,萬一吞下去自殺怎麼辦!秦為民當時很生氣,要了半天,李小寶偏不還給他。

  叮鈴鈴,叮鈴鈴,響得好動聽。這聲音不知怎麼,竟讓裴毅一下聯想到小時候的妹妹。在他們兄妹相依為命的日子裡,鈴鐺幫了他大忙。妹妹裴玲是個不安分的女孩,每回帶她逛巴紮,總是瘋的沒影兒,害得他這當哥的到處找。裴毅沒辦法,就從玉山老爹家的驢脖子上,卸了一對銅鈴,拴在她書包上。循著鈴聲,再遠,他也能把她找回來……

  可如今,他們有一年多沒見面了,連電話都不曾通過。

  裴玲生得小巧玲瓏,脾氣很壞,好高騖遠,裴毅一直以來不大喜歡這個小自己八歲的妹妹。裴玲學的是外語專業,畢業後分到肖爾巴格市文物管理所。這個職業顯得古老了些,總是與那些消失了的事物打交道。裴玲比較喜歡現代,一直想跳槽,裴毅反對。為這,兄妹倆吵過好多次。在裴玲看來,像哥哥那樣在大沙漠裡一呆十多年,簡直是弱智。

  這些年裴毅的婚姻問題成為妹妹關注的事情。妹妹不斷給他介紹物件,儘管是白忙乎,但樂此不疲。一年前妹妹把大學同學金珠介紹給他。金珠這女孩就像她的名字,圓圓的,光光的,一股子珠寶氣。妹妹雖是個極不務實的人,喜歡雲裡霧裡地尋找愛情,但她為哥哥想得蠻細。金珠家境好,並且,金珠會做生意,能掙錢。

  裴毅在妹妹的迫使下,見了金珠一面。金珠幾乎一見鍾情,滿意死了。可裴毅說,青瓜蛋子傻丫頭。事情按說到此就結束了,可是金珠不。金珠像一名勇敢的狙擊手,對裴毅展開了圍追堵截,甚至堵到廁所外面。裴毅忍無可忍,終於撂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這話被說中了,金珠不久就患下了比虐疾還兇險的單相思,住進醫院。金珠是裴玲最鐵的朋友,眼見著好端端的金珠病入膏肓,裴玲火了,質問哥哥,金珠哪點不配你?我就不信沒人比得上你從前那顆酸葡萄!沒出息!一句話揭了裴毅的疤,兄妹倆大吵一場,不歡而散……

  艾力進來有一會了,看見裴毅沖著鈴鐺發呆,說:「都啥時候了,你還玩這破玩意兒。秦為民醒來要繼續絕食,咱們怎麼對付!」

  裴毅不同意「對付」這個詞,但許多時候、許多難題,真的需要你直接面對,「對付」便成為最實際的問題。裴毅是學心理學的,深知沒有哪種情緒比厭世更糟糕。在他們的監護下,秦為民今天強行接受治療,可明天、後天、大後天怎麼辦?

  裴毅的目光重又落到鈴鐺上。這鈴鐺亮晶晶的,多漂亮,還是應該還給人家才對。

  經過一夜治療,天亮時,秦為民終於蘇醒。

  一陣細小的聲音傳來,像鴿哨。秦為民聞到了沙漠的氣息和風的味道。這是哪裡?哪裡?他吃力地睜開眼,尋找著聲音——哦,床頭上掛著一對小鈴鐺!小鈴鐺,是你嗎?秦為民哆哆嗦嗦伸出手,淚水一下就湧了出來。

  小鈴鐺,把死亡邊緣的秦為民喚醒了。

  秦為民被分到六號監舍。

  八個人一間屋,上下鋪。屋子拾掇得還算乾淨,被子疊得方方正正。但就是有股子味道,男人的體臭味兒。秦為民皺著眉,把一包東西放到指定的下鋪。

  這時,咚的一聲,上鋪翻下個人!又高又壯,黑得像煤球,只有眼珠子透一星子白。

  「喲,這不是秦副市長嗎?幸會幸會!」

  「你,誰?」秦為民的細眼睛挑起一絲縫。

  那人齜牙一笑,格外熱情地說:「哎呀,您不認識我?說出來您一定驚喜!鄙人姓吳,吳黑子。」

  吳黑子?乍一聽這名字,秦為民渾身一抖,老天爺!

  「你、你……就是那個黑心礦主?!」秦為民指著他,心要撲出來了。200萬就來自這個人之手,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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