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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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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向東開始進入第二梯隊,進行身體康復鍛煉了,然後還要參加適當的勞動。那些完全康復還沒有到釋放期的勞教人員,勞動強度就要大許多,燒磚、卸車皮,整個包身工一般的待遇,慘不忍睹,好在王向東不用有那樣的顧慮,他只要練好自己的身體再接受反復的心理磨練和思想教育就夠了。 勞教戒毒者和其他勞教人員不同,不准放假回家也不准和家屬進行開放式接見,王向東搞了幾次特殊化,讓家人和朋友面對面看了看自己的改觀,大家都很歡喜自不待言。一次柳小麗來見他,王向東說你趕緊戒了吧,戒了的感覺真好,柳小麗就哭了,說我倒想戒啊,哪受得了?等你出來了我再進來戒吧,看來這裡有靈氣,壓得住毒魔。 王向東最擔心的是老娘,沒料到林芷惠來看他的時候滿面笑容的,還說了許多安慰他的話,鬧得王向東一頭霧水,問了大姐,才知道老娘在跟豐娘一起「修煉」,把世間因果都看得清楚了,善惡有報得失天定。王向東就笑,說這樣最好,叫老娘好好修煉吧,真成了佛咱也跟著沾光啊。 一晃就到了新年,吳隊長向他傳達了一個好消息,說如果他能通過所有的戒毒測試,又表現良好的話,明年就可以為他申請提前結束勞教了,理想的話可以減半年,那樣就能回家看香港回歸的電視直播了。 不墮落的捷徑不是自我的清高,而是遠離誘惑,因為有些誘惑是註定無法抗拒的。 其實開始的時候,王向東僅是心煩時才拿毒品解決苦惱,一來二去就又上了道,開始還偷偷地從柳小麗的包裡偷一點兒小小地解讒,慢慢就不夠過癮了。 他很害怕。可他真的不能自控,尤其在兜裡還有些「零錢」的時候。掙扎了幾次,他突然就沒了信心,決定放棄抵抗,順其自然吧,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他相信在勞教所裡那個老頭兒說的話了:「毒品這東西,吸上一口,就已經進了地獄,自己想回來閻王小鬼兒也不放啊……」 店裡的租金要交了,二十萬,王向東無奈之中只能去找大羅,大羅慷慨解囊,說老三我相信你能再站起來,難關嘛不過是暫時的,只要你離了毒品,想不發達也不成,真有了困難,朋友們也能不幫你一把?王向東心酸啊,回去的路上就發毒誓一定要再次把這個地獄之門關上! 晚上來癮了,他說:「柳小麗你要敢當著我面吸一口,我就從樓上把你個臭娘兒們扔下去!!」柳小麗罵句神經病,趕緊溜進廁所裡去了。十分鐘後,她回來的時候,就看見王向東正抖著身子在往錫紙上撒粉,看著自己男人那副衰樣子,柳小麗的眼淚差點兒下來:「老三,你不是要戒嗎?你肯定能戒,上次不是成功了嗎?」 「滾!你他媽敢情美夠啦!」王向東甩一把鼻涕咆哮道。柳小麗一看他已經迷瞪了,也就不敢多言,默默地退了出去。客廳裡,婆婆林芷惠正在舒展著腰身,飄飄欲仙地隨音樂練著功,一派祥和。 暑假過後,家輝要升班了。沒的商量,拿錢。 王向東從來沒為錢發過愁,這是第一次。他開始相信自己是真的完蛋了。 最後他居然向秦得利開了口,秦得利茫然地笑了一下,回去給他拿了一萬六千塊錢,說:「你還我一萬就成了,以前我不是還借過你幾千嗎?不足的部分就當我給兒子用了。」 王向東說你他媽說啥呢! 秦得利忙嘎嘎怪笑,解釋說:我的意思是給家輝。 好歹送兒子去上學了,王向東心裡很愧:自己跟兒子的感情好象沒有以前親密了,整個暑假,兒子幾乎都是泡在外面跟同學瘋玩兒,家對他好象是個可有可無的居所一般——這一點倒有點象他小時侯,不過王向東更希望能和兒子親近些,畢竟他欠兒子很多東西。 王向東很孤單,偶爾的聚會也只限于秦得利、豐子傑這樣的「毒友」。好幾次豐子傑攛掇他一起販毒,王向東都絕口回掉了,他在心裡頑固地保持著那個不可逾越的底線:吸毒是個人的自由,販毒是天理不容的惡行。不過豐子傑完全不相信這一套,他不相信善惡有報,他只相信一個古老的真理:撐死膽大的,惡死膽小的,除此以外別無洞天。 豐娘完全不知道寶貝兒子在外面做什麼,豐子傑對家的感念似乎尤其模糊,謝美英生了個女兒後,他才稍微感覺到有個家的可愛。不過他們三口子很少回去和父母兄嫂團聚,他們都不喜歡家裡的氣氛,區裡的劇團解散了,豐子傑的哥嫂全下崗了,都在外面給人打工,偶爾也會跟禮儀公司的人一起去人家的紅白喜事上吹拉彈唱一回,這讓豐子傑很不齒。 王向東也問過他什麼時候收手,豐子傑說本打算今年就不幹了,可有了孩子後,越來越覺得錢不夠用啊——總不能叫孩子將來跟我一樣吧? 一提到孩子王向東就愁悶,他對兒子的期望已經越來越沒有早年的輝煌,他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支撐住讓兒子有個基本舒坦的生活。現在,偶爾他是相信輪回和報應的。他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在受報應,一切自我難以把持的生活難道不是天意嗎?自家老爺子說路都是人走的,可是,人走到了無法選擇路的時候呢?王向東覺得似乎只有聽天由命了。想是這樣想,可一旦徹底地回到現實中來,王向東又不能不面對自己的尷尬處境:家裡自然是入不敷出,表面上還得裝出有錢人家的樣子來,至少不能叫老娘和親戚朋友們看出落魄;店裡的情況更慘,王向東心裡明白,如果要還清大羅的帳,他把店裡的服裝清倉也不夠。 即使僅僅是為了家,為了朋友義氣,他也一次次嚴厲地警告自己要努力把生意做起來!可是,可是他真沒力氣了,他真的無法再把全部的精力放在生意上,這一次的舊惡重操,使他更加無能自拔。他已經不止一次地想過要關張,然後利俐落落地把大羅的帳還清,狂吸一次毒,乾乾淨淨地結束自己。 可他的牽掛太多。牽掛太多為什麼還不能戒掉?所以他在清醒的時候又一次次罵自己虛偽:你的孝,你的愛,全他媽是假的,你心裡其實只有你自己!你的一切孝和愛都是為了照顧自己的形象罷了,你是個無可救藥的比地痞流氓還下作的渣滓! 愁了,惱了,就沒來由地跟柳小麗打架,態度越來越凶,出手越來越狠。柳小麗說這日子沒法過啦,離婚!王向東說我早就看你彆扭啦,沒你還敗不了家哪!掃帚星!!拿離婚嚇唬誰?離素我也不怕!老子又不是沒離過! 林芷惠說你們這是造業啊,要不你們前世真的是冤家?二姐被林芷惠的電話調來了,說你們不想好好過了是吧?回頭我把老娘接走,你們愛咋折騰咋折騰,別把媽氣個好歹就成!——還有你老三,是不是又吸上了?瞧你那副德行,還有個爺們兒樣兒嗎? 王向東賭氣地往沙發上一坐:「吸了,不吸白不吸!那個婊子養的比我吸得還凶!」 「什麼?!!」王慕超一下子就炸了。柳小麗嚇得連退兩步,尷尬地辯解道:「我就是跟他鬥氣呢,他不吸我就不吸。」 慕超說你們就是湯鍋裡的倆蛋子,個比個地沒一個好丸子!尤其是柳小麗,我算瞎了眼,白心疼你啦!——我現在得心疼我弟弟了,明天我就叫李愛國找人送你們一塊兒戒毒去,丟人現眼我也不怕啦! 誰都知道這個二姐刀子嘴豆腐心,可遇見真事兒的時候又真敢下傢伙。柳小麗當時就蔫了,雖然對姑奶奶干預家政心懷不滿,又不敢口出狂言,那樣的話首先王老三就得抽她——正沒地方發火去哪!王向東看老婆拿眼神掃自己,就吼道:「看什麼看?明天就去戒!!」 轉過天來,二姐還真來了,帶著幾個「白大褂」。 柳小麗乖乖地上了車。王向東卻早沒了影兒,說是去買早點了,一個猛子紮下去,就再沒露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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