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馬甲(49)_哥們兒

四九

　　「你跑我這開圖書館來了？我是問她賣衣服中不中用。」許鳳笑道：「反應慢半拍，你得再好好給她加加油，呵呵。」王向東「嘖」地嘬下嘴，晃蕩著腦袋沒說話，一臉悵惘和無奈，好像剛找到丟失的錢包，打開一看，空的。

　　王向東對許鳳說：「晚上咱倆一塊兒吃飯吧，明天你接著來，把該教那丫頭的活兒都教給她，回頭我送你去何謙那裡考察一下——對了，你跟家裡說了嗎？」

　　「說了。」許鳳低著頭，拿腳尖劃拉著地說：「不過晚上不能跟你吃飯了，我爸給我規定了，天黑以前必須到家。」

　　「唉，那就這樣吧，咱別惹他們。」

　　王向東示意許鳳跟她一起進了門臉，李淑娟正給一個中年男顧客摘衣服，回頭道：「老闆，這個多少錢一件？是正品嗎？」王向東立刻窩了火。許鳳搶先笑道：「當然是正品啦！要不能賣二百六一件？您甭含糊，我們這個店又不是手推車，跑不了，我們能拿自己的信譽賭博嘛？」

　　中年人把西服上了身，在鏡子前探了下腦袋，李淑娟說：「挺合身的。」許鳳偏了下腦袋：「豈止合身啊，這衣服簡直就是給您訂做的，又板正又帥氣，襯托得您更有氣質了，要是再配上一條像樣的領帶，接待外賓都有富裕。」

　　中年人神色煥發了一下，不過還是沒放鬆警惕，他抻了抻胳膊，皺眉道：「袖子好像有點兒短啊。」李淑娟伸著脖子推了下眼鏡兒道：「那我看看還有沒有大一號的。」許鳳趕緊說：「都說抱憾是買主，大哥您逗我玩呢吧？穿西服要的就是袖子短，您裡面得穿襯衫吧？露出一小截袖口來才講究，要不西裝不成了馬褂了？您看這件襯衫配這西裝好不好？純棉的，標價四十，您要全要，我們老闆准能給您優惠。」

　　「買二贈一。」王向東在門口答腔。

　　「贈啥？」

　　「西裝襯衫贈條領帶，金利來的，絕對夠品。」

　　中年客看看許鳳遞過來的領帶，挺乾脆地說：「誰都知道這服裝謊大，老闆你就說個實在話，最低多少賣吧。」

　　王向東說：「看出你是個爽快人了，不過要說服裝謊大，可不是指我們這些正規門臉兒，街上耍露天的才坑人，我們這裡都是一分錢一分貨，門臉是死的，丟不了跑不了，誰敢騙人？看得出來，您也不是上地攤上挑衣服湊合穿的主兒。這兩件您要看順了眼，少給二十塊錢，領帶照送，算留個念性——我少賺點兒沒關係，您以後能常來才要緊。」許鳳上前就給客人扣扣子：「大哥這件您也甭脫了，就這麼穿著，見人就告訴他們您剛下飛機，出國考察去了，准逮一個蒙住一個。」

　　「這妹子真會說話，您也別跟我忙活了，我還是脫下來吧，麻煩您給裝袋兒，別忘了領帶啊。」中年人樂呵呵提著衣袋走了，王向東把錢一裝，對李淑娟說：「就這意思，多跟許鳳學著點兒。不過，要是來了女客人可不能這麼弄，要跟她們一點一點兒地往下拉價，不怕煩，她們就是想從這劃價的過程中獲得成就感，其實最後得不著多少便宜。」

　　李淑娟羞澀地一笑：「我媽總說買的沒有賣的精，真是這樣啊。」

　　「從南京到北京，都知道這話，不是你媽發明的。」王向東說完，許鳳咯咯一笑，李淑娟的臉紅成了大番茄。

　　王向東懶得看李淑娟，去找大羅閑坐。趕巧大羅不在，看攤兒的說他去忙工廠的事兒了。聽著「工廠」兩字，王向東覺得有些好笑，無非就是個手錶廠的廢棄倉庫而已。不過他對大羅的效率還是蠻欣賞的，一下又想起當年大羅搶了軍帽後兔子般飛逃的形象，不覺自己笑出聲來。

　　順路去瞎四店裡打了一照，前兩天還跟許鳳調侃過的小白臉居然正在，正跟瞎四小聲聊著什麼。瞎四一抬頭，沖王向東笑道：「這也是我弟弟，秦世元——這是三哥。」秦世元馬上笑叫三哥，靦腆憨厚的樣子。

　　「咱的貨有個三兩天就到了。」瞎四說。

　　王向東點下頭，問：「隔壁換人了？」

　　「換了，酒糟鼻把店給他表弟了，自己去洋貨市場折騰啦。中國人也是賤，老外扔垃圾箱裡的衣服洗洗就敢穿，有的還福馬林味兒的，估計是從死屍身上扒下來的。」王向東笑道：「有人要就有人賣，酒糟鼻也是急人民之所急嘛。」然後看看店面兒，問道：「四姐，聽說你要再開個分店？有地方嗎？」瞎四笑道：「不一定非吊死在濱江道，南京路我看了幾個地方，還沒落實。」

　　「你忙得過來嗎？」瞎四看著秦白臉兒一擠眼：「不會找個幫手？」

　　王向東笑了笑，說：「你們一個個都肥了。」瞎四說你也不錯啊，才來了三年就從外攤兒進了門臉，比我當年混得順利多啦，將來你要翻到我們這些老傢伙上面來呢。王向東嘎嘎一笑，瞎四也回味出了自己話裡的雙關意，當時破口笑道：「老三你給我滾蛋吧。」

　　王向東笑著出去，一路上跟攤主們打著招呼，一會兒回了店，看看人不是很多，就讓許鳳帶上化妝品先回家了，約好明天帶她去何謙那裡見工。

　　王向東不覺鬱悶。一面的確是為了許鳳的事，不過能給她安排到何謙那裡，也算完美的結局了；另一面倒是重要的，就是將來發展的事——看到大羅跟瞎四都有了方向，王向東也有些急，現在他不是沒有擴大經營的資本，這幾年除去挑費，連壓在貨上的錢好歹也攢了十幾萬了，要是許鳳跟他的事不弄得這麼尷尬，他真的可以放心地讓許鳳給自己盯上一攤兒。

　　都是天不作美。王向東想。

　　看李淑娟在那裡笨手笨腳地招呼顧客，王向東更是彆扭，一下就聯想到介紹人陳永紅，忽然覺得她其實沒啥了不起的，除了在廠裡裝個有思想、有水準的，還有啥本事？真拿到市場裡練練，恐怕比這個「眼鏡兒」也強不到哪去，所以做生意也是指望不上她的。這一家人裡，大姐那邊是過得好的，不會跟他趟這個混水，不過二姐他們兩口子的單位都不景氣，半死不活的連個獎金都沒有，一個月就一百來塊錢的死工資，倒不如叫他們也辦個停薪留職來跟自己幫忙吧。

　　想到這裡，王向東眼睛一亮，一下挺直了腰，思路也忽然開闊起來。他算計著，等這批貨到了，忙活一陣後把資金活分開了，就可以準備開個連鎖店，實在缺少周轉金了就貸款，錢能生錢，只要看准了潮流，不怕不賺。媽的，憑我王老三的腦瓜兒，能混得比你們次啦？

　　隔壁的答錄機打開了，王向東情緒高漲地跟著蘇芮的歌聲和唱起來：

　　「……跟著感覺走/讓它帶著我/希望就在不遠處等著我/跟著感覺走/讓它帶著我/夢想的事哪裡都會有……」

　　緊鎖雙眉情到深處的王向東乍一回頭，李淑娟正有些詫異地望著他笑，王向東一下收住，臉一沉問：「這幾天跟許鳳學得咋樣了？睡覺前最好複習一下，別就著呼嚕給打沒了。」

　　李淑娟紅了下臉，道：「三哥，我不打呼嚕。」

　　王向東別一下頭，有些要昏厥的感受，看看沒有顧客，晃一下腦袋，先溜達到門口跟隔壁的老闆尋開心去了。

　　3

　　過了幾天，王向東從市場借了輛摩托，帶著許鳳去找何謙。何謙的公司並不在「紅軋」的辦公樓裡，而是設在廠子對面的紅旗招待所。何謙事先接到傳呼，正在等他們。

　　王向東環顧一遭，問：「幾間啊？」

　　「就這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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