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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2

  王向東這次南下,是受了 「瞎四姐」的指點。

  「瞎四姐」姓夏,是第一批進駐濱江道的女老闆。瞎四以前是文化大革命紅闖將,她的一隻眼瞎了,就是文化大革命時留下的紀念,因為九河口音裡瞎夏諧音,所以大夥就音和意會地叫她「瞎四姐」了。

  瞎四姐瘦、醜,並且勇猛,在濱江道靠著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漸漸算立穩了腳根。周圍做服裝的,沒有不給她幾分面子的。哪裡起了爭端,只要瞎四去了,胡罵幾句,就是你把握著真理也不敢言聲了。王向東耳聞瞎四的名聲,少不了找機會親近,趕上瞎四正喜歡這樣乖覺義氣的,一來二去,就把他當弟弟待了。

  瞎四問他貨物的來源,王向東也不隱瞞,他知道自己沒有瞎四路數野。瞎四聽他說了,就笑:「虧了,這麼幹虧了,你是小生意,找人加工不合算。而且你有些服裝從二道販子手裡拿,活活叫人扒層皮不是?」王向東說:「以前我掛著班上呢,沒時間開拓呀,現在想幹,一下子也摸不著准門。」瞎四爽快地說:「我給你幾個地方,你自己跑去吧,包你賺死。」

  有四姐一言,王向東如獲至寶,收拾一下就上火車下了江南。王向東二十幾年來第一次出遠門,看什麼都新鮮,一路上算飽了眼福。車廂裡人倒不很多,隨便聊聊,除了出公差的,幾乎都是個體戶,天南的地北的也不戒備,一邊湊手打牌一邊交流著生意經,王向東聽了個痛快,發現這世界上能人還真不少。

  進了廣東境內,就想到了韓三,不覺唏噓。

  出了廣州站,天色還早,先去吃了早點,按瞎四給的地址,跟飯攤上的人問清了路,原來就在火車站咫尺之遙的地方,叫流花,又下意識摸摸褲腰,一打硬邦邦的鈔票還在,這才塌實下來。瞎四說跟南蠻子打交道要小心,比咱們北方人精滑。所以他這次也不準備找別人,只找瞎四介紹的一個姓朱的老闆,據說這傢伙在廣州發服裝很厲害。

  王向東找了個有公用電話的小賣店,先賣了盒好煙,又掏出朱老闆的電話號碼。這個號碼叫尋呼號,王向東沒用過,不過瞎四已經教給他打尋呼的方法了。先撥了前面的號碼,有個女聲跟他問了兩遍好,先用廣東話後用普通話,特甜,王向東就說:「你好……勞駕給找一下朱老闆。」

  「先生您的電話?」

  王向東愣一下,趕緊問小鋪老闆電話號碼。說過了,那邊呱嗒一聲撂了,王向東有些迷惘地聽了幾下忙音,猶豫著放了電話,然後按瞎四說的在原地兒等。

  沒多會兒,電話鈴響了……小鋪老闆說:「接呀?找你啦!」王向東趕緊抓起電話,果然是朱老闆,對方問了情況,很熱情,叫他等著,不一會兒就來了個小夥子,騎著摩托接他去流花市場找朱老闆。王向東不覺對傳呼機這玩意暗暗稱奇。

  朱老闆的門面是個零售店,背後做批發。店壁上掛著一幅字:「凡是辛勤勞動,為國家為人民做了貢獻的勞動者,都是光彩的」。下麵落款是胡耀邦。王向東看得暈了一下。朱老闆笑道:「這是新講話,題目叫《怎樣劃分光彩和不光彩》,給咱個體戶臉上貼金的,我從人民日報上摘下來的。」王向東說:「我還以為是胡耀邦給你題的字的,嚇我一跳,這個好,回去我也掛一幅,這玩意鎮邪啊,讓那些看不起個體戶的傢伙們也看看中央精神。」

  朱老闆說:「既然是四姐的兄弟,你來跟她來一樣,我給你最好的貨最低的價。」王向東說:「我先看看貨再說吧。」朱老闆說:「好好好,先看貨,不滿意可以不要嘛,買賣不做沒關係,交個朋友總可以。」

  一路向幽暗的胡同裡走,王向東問:「大哥你雇了兩個人?忙得過來嗎?」

  「兩個?哈,現在連服裝製作,都二十幾個啦!」

  「謔!行嗎這樣?聽我姐夫說,國家對雇工人數可有限制啊,七八個就挺敏感了。」

  「咱做大生意的就得把腳步趕到時代前頭去,只要政策看准了,出不了事兒。」

  「能人。」王向東真心讚歎著。

  所謂庫房,其實就是一間民居,進去後,先看到一個佛龕,裡面供著財神爺。

  朱老闆上香的工夫,王向東已經在流覽他的庫房了,摸摸牛仔,看看西裝,感覺很不錯。看朱老闆隨過來,問了價錢,也嚇一跳,比九河販子給的低一大截。朱老闆補充道:「不過我這裡發貨,最低一包起,50件。」

  王向東說沒問題,然後挑選了五六款尼龍綢夾克和風衣、襯衫,每種定了一包。朱老闆一指貨架:「我還有點兒硬貨,你要不?」

  「啥硬貨?」

  「皮爾?卡丹,西服領帶全套的。現在社會進步了,服裝從賣禦寒到賣裝飾和品味啦,咱得跟上時代。」

  「真的假的?」

  「真的能在我這裡嗎?」

  「啥價?」

  「一件比普通西服貴5塊。咋樣?來多少?」

  「兩包。領帶來二百條,你叫夥計把顏色給我搭配得雜一些。」

  朱老闆應著,一邊把他要的款式一一裝了,一邊記上數目:「交了款,後面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直接給你發到九河,不過運費要咱哥倆均攤,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親兄弟也不在錢上弄含糊。」王向東沒二話,先隨朱老闆去結了貨款,收了字據,朱老闆留他一起吃飯,王向東看時間還早,而且他又有別的主顧,遲疑一下就推辭了,朱老闆也不深留。

  離開朱老闆的店,王向東只說去買車票,一折身,奔了貨場深處,連訪了幾家,價錢都比朱老闆的高一些,這才放心地向火車站走去。看來這朱老闆還真是看了瞎四的面子呢。

  3

  王向東的兩個攤子火了。

  雖然人們還很窮,可畢竟比以前知道愛美了,而且溜濱江道的,也沒幾個連溫飽都沒解決的貧民,大家的生意還算好做。折騰到年底,賺了個盆缽亂滿,除去給大羅李愛華的抽紅,也不算攤子上壓的貨,這一年他淨剩了毛五萬。用慣了五元一張貼花儲蓄存摺的王老成,看著兒子盤腿坐在床上點錢的樣子,有些眼暈。

  王向東說:「爸,乾脆你也退休算了,幫我看攤兒去,要不還得找別人。」

  「想得美麗?我才不受你剝削!」其實王老成再有半年多也該退了,他還想好好享孫兒繞膝的天倫之樂呢,去給兒子到自由市場站攤兒?叫什麼事!

  王向東用無所謂的語氣問:「您要退休了,單位分房子還輪得上咱家嗎?」

  「你真是貪心不足。」

  「我在廠子那個宿舍沒叫別人占吧?」

  「不知道,我又不是你的管家。」

  「抓空我得去看看了,不行就租出去,賺一個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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