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馬甲(29)_哥們兒

二九

　　王向東回了屋，把大羅的事兒簡單一說，王老成分析：「這麼著倒也不錯，兩家知根知底，娶的嫁的都放心。這羅家是困難些，可除了那個癱子，都是正式工，李家那丫頭也不是多優秀，沒工作，還吃不了大苦。瘸驢配破磨，倒也不委屈了誰。」

　　兩周後，羅光榮的家裡放了鞭炮，兩間小倒房上樑了，大羅的父母在胡同裡跑來跑去地發糖，一臉翻身得解放的燦爛笑容。一群孩子搶過糖，立刻紮進還沒散盡的硝煙裡揀著憋死的鞭炮，一時也辦了大喜事一般熱鬧。

　　大羅歇班時來濱江道「上工」了。見了李愛華，兩人都靦腆地回避著笑容。李愛華也已經接到哥哥的火線來信，信裡明確「暗示」了大羅對她很有好感。女孩子即使平時並沒把誰放在心上，一旦知道對方居然傾慕自己，也會看他順眼許多，大抵是虛榮心的作用。在李愛華眼裡，大羅一直還保留著鼻涕泡小哥的悲慘造型，現在一看竟然是眼前一亮。大羅因為自有居心，所以來時穿得乾淨俐落，頭髮也梳理得光鮮，整個一個國家幹部的形象，在自由市場裡一戳，很突出。

　　沒想到，這個男人一直對自己有好感？

　　李愛華心裡美孜孜地害著羞，跟大羅說話也溫柔起來，大羅自然彬彬有禮，心裡卻亂跳。兩人各懷心腹事，比著拿姿態，守了一天攤子下來，收場時都疲憊得不行。

　　4

　　大羅和李愛華都感激王老三，在服裝攤上也賣起力氣來，大羅往攤子前一站，居然找到了感覺，一個勁說做買賣比上班有意思，再加上找到了「愛情的方向」，怎能不精神抖擻。

　　過了一段兒，王向東從別的服裝攤取了經，跟他們兩個人說：「以後我就管進貨，攤子可全交給你們啦，我也不給你們開工錢了，我就給個底價，你們甩開了賣，多賣的就你們裝起來。」李愛華不吭聲，大羅暗暗合計一下，笑道：「行啊老三，就這麼辦吧，咱都省心，你還省得防備我們。」

　　「嘿！你他媽心咋這麼髒？我還不是為了叫你們多掙點兒？」

　　大羅笑，說我就是跟你開玩笑，我多晚兒坑過你呀？小時侯搶了軍帽都是先給你戴，你忘了？王向東說你別淨提那沒成色的事兒，要放現在，逮住了沒準兒就鑿了你啦。

　　說著話，想起大扁嘴林虎來，不覺問旁邊的老闆：「這些日子林虎沒出攤兒，是不是給『鼻兒』起來了？」

　　「沒有吧，前些天不是跑了嘛，一直沒後音兒。」

　　「小子犯的嘛事兒？」

　　「好說不好聽，強姦啊。」

　　「謔，沒看出來這人這麼操蛋！逮住包准是一粒兒黑棗啊。」

　　「咳，也是該他倒楣，聽說本來是通姦，叫人家爺們兒給堵住了，那女的反咬一口，說他強姦。」

　　「那也是活該，勾搭人家有夫之婦幹啥？」王向東嘴上憤慨著，心裡也是撲騰，想當初自己要是叫羅瘸子在林紅霞的被窩裡抓個現行，未必不也落個這種下場，搞不好小命就沒了，後怕。

　　正寒噤著，來了個小青年，叫他「三叔」，一看原來是胡同裡的孩子，還上學呢。王向東說咋了小軍？小軍哭喪著臉從書包裡掏出一卷衣服：「三叔你給退了吧，換別的也行。學校不叫穿喇叭褲，老師在門口拎著大剪刀，逮住就給鉸一截去。」

　　「要瘋？誰是你們班主任啊。」

　　「何老師。」

　　「哪個何？」

　　「何……謙——老師。」

　　王向東眼睛一瞪：「敢情是那個棍兒啊！明擺著是跟我作對！褲子你拿回去，什麼何謙，他在我手裡屁泥！」小軍死活央求，李愛華說給換了吧，運動褲怎麼樣？梅花牌的，穿出去死蓋！王向東看小軍歡天喜地走了，心裡窩火。

　　王向東是有屁憋不住的主，轉天頭上班，王向東在門口小攤上喝了碗餛飩，就去了學校。遠遠就看何謙正站在校門口，手裡果然抓個剪刀，眼睛在進校的學生身上掃視著，王向東火氣上來了，剛要喊他，突然見何謙沖一個男生一指點，男生乖乖地下了車。

　　何謙白話兩句什麼，就拉那學生的腦袋。學生也不是個好油條，一撥愣頭就跑了，一路跑還叫著：「何老師我可不用你剪，還不如狗啃的哪！」

　　王向東高聲贊道：「時遷！夠拽！」何謙一偏頭，笑道：「向東啊，咋還沒上班？」又抱怨道：「當著學生的面，別亂叫外號。」

　　王向東說：「你拿個破剪刀搞計劃生育呢？這麼點兒孩子你也不放過？」何謙笑道：「臭嘴！我清汙呢。」

　　「淘下水道也不用剪刀啊，你清個鳥汙？」

　　何謙向旁邊挪了兩步，讓開校門說：「清除精神污染呀！你不在教育戰線上工作不知道，10月份中央發令『清汙』，學校當然要保住陣地，不能叫資產階級生活風氣給污染了。我們提出個口號叫『上剪長髮下剪褲腳』，那些公辦教師不願意管，這倒楣差事就交給我了。」

　　王向東笑道：「你們有點過了吧，這麼一搞，我們攤子上那些喇叭褲都給誰去？」何謙說沒辦法，現在的領導都給運動怕了，甯左勿右啊。

　　「你這個老師當得也沒意思，哪天來運動了，准第一個挨癟，轉正還沒信兒吧？」何謙道：「別提轉正，上火！」

　　王向東拍拍何謙的肩膀：「得啦，老同學，本來我想揍你一頓來著，看你也不易，抓時間再喝頓酒吧，打畢業都沒聚過呢。」

　　「就是，你結婚都沒告訴我，看不起老同學吧？」

　　「你別得便宜賣乖，還省了隨禮哪。」

　　王向東說聲「接著剪吧」，騎上車先走了。一路上想著這何謙一家也是悲慘，老爺子鬧了半生革命最後讓人把命給革沒了，又弄個天災大地震，爹媽都完了，就剩下個老奶子守這麼個活寶，要錢沒錢，要門路沒門路，好歹當上了人民教師，還是個民辦的，轉正都讓別人擠對，真是沒啥前途了。好在他們從來不是一個戰壕的，要不，看老同學混到這個份上，怎麼也得拉一把啊。

　　5

　　一晃到了八三年底，陳永紅的肚子也不小了，官僚機構般膨脹著，說不準哪天就生了，所以暫時歇了假。王向東要當爹了，天天美得不知所以，攤位也基本上撒了手，放心地讓大羅、小華兩人照應，平時得了空就跑回家跟老婆聊天，陳永紅也是知足。

　　大年三十晚上，王老成家裡擠滿了來看電視的鄰居，王向東趕緊把老婆轉移到里間屋保護起來，怕擠了撞了，而且外屋煙氣繚繞，也讓陳永紅有苦難言。

　　大夥的屁股都粘住了，電視冒出雪花之前誰也不捨得離開，後半夜終於出「再見」倆字了，街坊們滿足地紛紛散去，大羅刹後一步，神秘地說：「老三，我過了年準備不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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