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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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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又過年了,房子的事沒落實,說是要等到年後才能公佈,可能是擔心好多人過不好這個年吧——關鍵是:領導們想自己先過個消停年。 王向東關鍵時刻不敢掉鏈子,抓緊去給毛廠長上了貢。回了家,進門就吹,說廠長家一地酒瓶子,加起來也沒他一個人出血多。王老成悶哼一聲,沉了會兒才說:「世道完啦,你說連老房那麼老實的人都去送禮了?唉。」悶頭抽了口煙,轉臉跟老伴兒嘀咕:「你說這個小毛子他就敢收人家東西?」小毛子就是毛廠長。 「是啊,當年他在車間的時候多實在啊,一般人給支煙都不好意思接著。再說了,收了那麼多人的禮,你能挨個地都給房子嗎?」 王老成歎道:「聽說這次就三十多套房子,夠條件的職工有一百多號呢,論困難,咱家算小康呢,老房一家九口,四個光棍兒子,住的跟咱這裡一樣窄巴,真不知他是咋住的。」王向東悲天憫人地說:「連咱都這樣,那些帝國主義國家的老百姓還不都睡下水道啊。」 林芷惠苦笑一下,說:「你們兩個別合著夥氣我就行了,想著提醒我把被褥拿出去過過光,過兩天慕清該回來了。」 「對呀,現在學校早該放假了,大姐咋還不回來?」 「來信了,說是跟同學下鄉搞社會調查,要寫新農村改頭換面的文章呢。」 王向東笑道:「我姐不會去她插隊的地方了吧,您不怕那個老鄉再跟她死灰復燃?」 兩天后慕清回來了,臉色很不好看,被林芷惠逼問得急了,才說這次下鄉見到了以前的男朋友,人家已經結婚了。 林芷惠釋然道:「這有啥好傷心的,你不是說你們早斷了嗎?還為他難過啥?這樣更好,省得你再牽掛他。」 王老成說:「你也是賤骨頭,人家結了婚,還為他傷心個屁?以後各走各的路不更乾淨?」林芷惠倒是勸慰道:「有苗不愁長,有女不愁嫁。上次你回來,不是跟你提了個區政府的幹部嗎?前幾天媽那個老姐們兒還說呢,那個男的至今也沒對象。唉,也是條件高,不是大學生還不見呢。鬧不懂你們,越是年齡大吧倒越是把自己當寶貝,反而比年輕人更挑剔。」 王向東笑道:「媽,我姐現在咋就不是年輕人了?」王慕清更是氣得直喘粗氣。林芷惠省過悶來,連說自己糊塗,又敦促女兒拿個意見:到底有沒有心思見見那個幹部?慕清說:「等畢業再說吧,還不知分到哪裡呢。」王老成急道:「等分配?人家等你到分配再見面?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姑娘呢?三十啦!你不急,我跟你媽還急呢!咋越讀書越糊塗了你?」老兩口你一言我一語,煩得王慕清最後破罐破摔一般地說:「隨便吧,你們願意啥時候見面,我陪著就是了。」 一見女兒終於吐口,林芷惠當然高興,轉天就去找那個「老姐們兒」,生怕那個男人被別人搶了去似的。王慕清只是看著心冷,瞧母親那樣子,肯定是擔心她嫁不出去了,好歹嫁了也罷,省得在家裡占地方。 王老成也出去了,早就約定好了,廠領導今天要跟工齡超過三十年的老職工們開個茶話會,追昔撫今說說知心話。這一追一扶就是一整天,王老成傍晚回來時,臉色陰鬱,進門也不說話,坐在鋪頭吧嗒吧嗒抽悶煙。林芷惠問了兩句,王老成只說沒事,累的。 王向東問:「茶話會上說房子的事了嗎?」 「你腦子裡除了大便就是房子!」王老成瞪著眼叫完,一洩氣,嘟囔道:「甭惦記啦,今年的房子沒咱的。」 「啥?!」王向東一下就從小板凳上躥了起來,仿佛在褲襠裡突然被人塞了一塊大冰坨子。 王老成一虎臉:「你鬧啥?輪得到你鬧嗎?毛廠長跟我單獨談了,說下一批肯定要給咱,這次實在是安排不開了,矛盾太大,我們這些老職工不互相謙讓著點就沒法弄啦。他是我徒弟,我能不支持他工作嗎?」 「就把房子支持進去了?」 「不是瞎支持!得憑良心。這一百來號要房子的,誰說起來不是滿眼的淚花?都難。要讓,就得讓那更難的。說回來還是那句話:良心就是桿秤。」 林芷惠鬱悶地說:「也好,下撥就下撥吧,反正老三也領了結婚證了,不急,早晚是那麼回事。」王向東說:「下撥是啥時候?明年能共產主義不?」 「你問誰?我又不是馬克思。」 王向東咬牙切齒盯了一會兒電視畫面,狠狠地哼一聲:「你們腦袋都該控水了,熱鬧了半天,到頭來敢情是老媽抱孩子,沒自己一個呀!我還就不信那個邪,這個樓房我還住定了!」說完就奔了床鋪,從上鋪拉下被褥來,囫圇一卷,就往外走。林芷惠說:你又撒哪門子瘋? 「我這就住樓房去,除非把我從樓上扔下去,我死活不搬!」 王老成叫道:「你太出格啦!」 「名單不是還沒公佈呢嘛,我就不信他們不給我改過來!」王向東一面說,已經跨出門去,林芷惠起身去追,哪裡攔得住?王老成氣惱地說:「叫他去!我不信一隻蛤蟆還能吵翻了天!這小子心裡只有自己沒別人,再不讓他長點教訓他更不知道天高地厚啦!」 4 騎了半個多小時的自行車,王向東終於來到軋鋼廠跟兄弟單位合建的宿舍樓。他事先知道哪幾個樓口屬「軋」字的了,隨便選了一個,爬到二樓,看看房門都鎖著,王向東也不遲疑,猛一腳就踹開一間,大步跨進去,先聞到一股尿騷,估計是建築工應急時隨地尿的,也顧不得了,先摸著瞎把鋪蓋撂下,找了半天才摸到燈繩,卡地一拉,沒亮,仰頭一看,還沒裝燈泡呢。 王向東趕緊下樓去買燈泡,順路捎回把大號的將軍鎖,改錐、門鼻兒也都齊了,回來一通鼓搗,都裝備妥當了,才長出一口氣。望著滿地沒有收盡的建築垃圾,王向東逐漸塌實下來——慢慢地感覺冷了,出來得急,沒穿棉大衣,風從窗戶的縫隙裡犀利地鑽進來,好像是專門來對付他的。王向東狠勁地撮了撮手,罵句娘親的,鎖好門出去了。 先跑到豐子傑家,說了自己搶佔宿舍樓的壯舉,豐娘第一個贊成,還怪豐子傑沒有老三的氣魄。王向東看看豐家拘謹的住宅,知道晚上不能像小時侯一樣住這裡了,只好披裹了豐子傑的大衣往回趕。 豐子傑說:「明天利子咱們仨一塊兒忙活,把房子整理好了,再弄個爐子買張床,不就齊了嗎?」王向東進一步說:「咱的貨就先存那裡,不管啥時候,咱哥仨至少得有一個人駐紮著,今年就是出人命,這房子我也不撒手啦!我跟誰發揚風格呀!」 回到宿舍樓,王向東又搜索到幾個破水泥袋子,也拿進屋去,在地上好歹鋪了,展開鋪蓋卷,合衣而臥,囫圇著熬了一宿,早上起來鼻子就不通氣了。 下樓吃早點的工夫,豐子傑跟秦得利都來了。秦得利說:「老三,今天咱也不出攤兒了,在你這裡搞裝修!」 「攤兒照出,正好在市場弄回個爐子跟彈簧床來。」 「有煤嗎?」 「工地還沒撤呢,木頭隨便燒。」 豐子傑說:「我晚上也跟你湊伴兒來,反正我家裡也擠巴——被子都在車上拉著哪。」秦得利笑道:「晚上咱還有局兒呢,知道誰來了?」 「你二大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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