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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一葉畢竟太年輕,這樣一件事情,對於她來說,也許影響的確是巨大的,但是,年輕人嘛,能夠多受一點兒苦難教育,總是有意義的。在教育子女的問題上,門力生一向是很開明的。但是,在這件事情上,他比女兒其實想得要遠多了,而且這也絕不是一般人能夠具有的一種政治遠見啊。

  在許多問題上,他和女兒的觀點都大不相同。是不是這些年來他對女兒太不關心了,女兒才會突然之間異想天開,搞起什麼長途跟蹤採訪來……那時他正在為人代會的召開而苦心竭慮,當接到女兒打來的電話,當時就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差一點兒暈倒在辦公室裡。他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這些年來他一直是把她當作掌上明珠的,從這裡到四川,一路上要翻多少座山,要過多少條河,他簡直連想都不敢想,沒想到他的獨生女兒居然要風雨無阻地一直走下去,這難道不是有點太瘋狂太不可思議了嗎?

  一連幾天,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總是浮現出女兒那一副嬌弱無力的身影。有時看到她站在一座高高的懸崖上,有時看到她正在過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那滔天的河水漫過來漫過來,不一會兒便把他們父女倆全吞沒了……

  這些日子,全市上下幹部群眾的思想實際上亂極了,而且在省裡的形象也一下子變得很糟糕,這實在是為政者不能不充分考慮的一個大問題。要是換了過去,他是絕不允許這樣的。許多年以來,雁雲一直是全省甚至全國的一個排頭兵啊。但是現在不同了,人代會的選舉還沒有正式開始,金鑫這夥人就不顧大局跳了出來,把幹部群眾的思想幾乎全搞亂了。現在好啦,曹非「雙規」了,也就是隔離起來讓他來交代問題,門力生很相信自己的判斷,這小子實際上是一個軟骨頭,不會硬挺下去的。一直躲在醫院裡的金鑫雖然表面上還很鎮定,一再說是身體養好了,要求正式報到參加下一階段的會議,但是前些日子的那種囂張氣焰早沒了。只可惜白過江這個關鍵人物還沒有落網,否則這個案子早就拿下來,雁雲也就由大亂而到大治了。

  昨天一拿到信,葉欣當下就哭了。硬說是他平時太不關心女兒了,一葉才會這樣出走的。又說是他太自私,為了要出新聞、出典型,扭轉雁雲當前的被動局面,連女兒的死活也不顧了。後來便不住不歇地給一葉打電話。其實她又不是不知道,像一葉這樣的強脾氣,認准了一條道,是非走到天黑不可的。

  也許,他應當給女兒寫一封信的,可惜她連個固定地址也沒有。還是打電話吧,誰知道撥了好半天,一直都是信號不通,氣得他把電話機咚地扔到了一邊。

  這是在他那間狹小的辦公室裡。正是中午時分,空氣變得黏稠黏稠,連喘氣都有點兒困難了。從這裡到秦嶺山區,他不知道到底有幾多的路程。女兒說那個地方冷得很,又會是怎樣一個冷法呢?他站在大地圖前看了許久,仍一點兒也弄不明白。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同樣一個季節,有的人熱得要命,有的人卻冷得要死。對於生活,女兒她說是有了一種完全不同的看法,其實那實在是言過其辭的,不過就是兩個沒有人注意死活的小人物罷了,在這個世界上,這樣的人物實在是太多了。光感情用事不行,要對得起這樣一些小人物,就必須對曹非那樣一些「大人物」更加鐵面無情!但願他能夠交代出一些更加具有震撼力的東西來吧……

  有人敲門。門力生一個激靈,連忙又回到座位上,整一整衣服,把歪在一旁的電話也擺好了,才低沉地吐出兩個字:「進來。」

  原來是柳成蔭。門力生心裡笑了一下,幸虧剛才把一切都弄整齊了,他可不想讓這樣一個老于世故的副手看出些什麼來。

  他擺擺手,讓跟進來的小趙給柳成蔭沏上茶,又隨手扔過一支軟中華煙。柳成蔭連忙把煙接在手裡,依舊露出很溫順的眼神,小心地擺弄著。

  這些日子,柳成蔭很顯然也瘦了,雖然穿得齊齊整整,還打著一條過分鮮豔的領帶,依然可以看出這位副手內心的憔悴和焦慮……但是他什麼也不想說,只是一個勁兒看著,直到柳成蔭自己開了口說:「我剛剛從專案組那裡來。您知道嘛,曹非已經交代了……」

  「是嗎,他這麼快就吐出來了,怎麼樣?」門力生一聽,立刻站起身來。

  「唉,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真是觸目驚心啊,沒想到這些年他們僅從白峪溝礦那裡,前前後後拿走了將近一百萬呢。不僅曹一個人,據他說,金鑫也起碼拿了幾十萬,而且全是他給辦的。您想一想,一百萬是個什麼數字,幾十個沒有上報的死人又是個什麼數字……這個案子可真夠大的了。」

  「好啊,一百萬,幾十條人命……怎麼會這樣,怎麼敢這樣啊!」門力生站住了,猛地一拍桌子,「他們這些個王八蛋!老柳你說說看……這些年我是不是對他們太寬容了?而他們也有點兒太放肆了,真是沒想到會這樣,這叫我如何向省委交代呢?!」

  一聽這話,柳成蔭慌了:「門書記,您大可不必這樣自責。他們是他們,您是您自己,這完全是兩碼子事嘛,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都是沒有法子的。」

  門力生卻一點兒也不理會他的勸說,依舊沉痛地說:「話是這麼說,但是我畢竟是一把手,一個班子裡出了這麼多問題,能說我這個當班長的沒有一點兒責任嗎?但是,我就是不明白,平時我對他們也夠寬容的,他們要那麼多的錢幹什麼呢?失察,完全是一種失察啊!代表們的憤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下午我們就開常委會專門討論這個問題,而且我要立即向省委寫報告,請求處分……」

  「不,不,門書記,您說得太重了,您這樣做,是在鞭策我們啊,特別是我,我過去一直是主管紀檢的,要處分也應該第一個處分我才對,但是這樣的話我還是要說……」說到這裡,柳成蔭故意頓了一下,「……這問題當然是不小了。不過說來說去我還是那句話,他們這完全是咎由自取,和我們這個班子是沒有什麼關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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