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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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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濤覺得自己再也呆不下去了,必須儘快離開這裡。像村裡人這樣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誰如果想僅僅依靠幾畝薄地山田,甚至想靠著這小小的蠍子發財,那純粹是癡人做夢。就憑著他這樣一副好身板,就憑著他是村裡面惟一的高中生,也絕不應該和他們這些少頭沒腦的村裡人一樣,他理應該有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他的機會畢竟還會是很多的啊。 「你來你來,讓我也歇一會兒。」 麗雲朝他喊著,把那三件寶貝都遞過來。 楊濤接過來,一手拿著細長的鉗子,一手拿著那只大手電筒,塑膠瓶就擱在地上,卻不去捉蠍子,兀自揮舞著,清清嗓子唱了起來: 提起老天來老天它不親, 提起老天它最惱人。 清風細雨呀它不下, 每天起來就刮黃風。 提起大地來大地它不親, 提起大地它最惱人。 糜子穀子它都不長, 遍地長的是棉沙蓬。 提起世道來世道它不親, 提起世道它最惱人。 有錢的花天酒地把福享, 沒錢的賣藝來求生。 ………… 這是本地「二人臺」中很有名的一齣戲,也是當年麗雲娶過門後,跟著村裡人學會的第一段「二人臺」。當時她喜歡得不得了,經常有事沒事獨自哼哼著。現在他唱出來,卻把麗雲嚇了一大跳,趕緊推推他說:「你看你,快悄悄捉你的,這是幹什麼嘛,也不怕村裡人笑話!」 果然,在他這樣高一聲低一聲餓狼嚎似的清唱中,漫山遍野的人們都停下來,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藍色光柱一起向他們這個地方射過來。麗雲沒處躲沒處藏,只好蹲在地上埋住了臉。 「走,回家歇著去。」 楊濤拉起她就向山下走去。 第二天一早,他就離開家,又堅決地進吵吵嚷嚷的城裡去了。 §第十七章 夜已經很深了,葉欣還沒有回來,連電話也沒有一個,大概又有什麼危重病人了吧。 大座鐘滴答滴答響個不休,像個不知道疲倦的老人。人老了,其實怎麼能不疲倦呢,只不過是硬撐著罷了。就像他現在,五十八九的人了,要不是今兒這麼個特殊時刻,早就關門閉戶,舒舒坦坦在床上躺了下來。 門力生這樣想著,又拿起一支中華煙,在手裡撚著。 一直伏在電話機旁的陳見秋,抬起眼小心地看著他的這個動作,似乎想勸說,又似乎有點發怔,好半天才撿起茶几上的打火機,嚓地為他點上。然後又伏在電話機旁,不住不歇打起來。 門力生站起來,猛吸了幾口,又使勁把煙頭撚滅,步履沉重地在客廳裡踱起來。 消息是陳見秋告訴的。門力生打了幾個電話,這消息果然準確。但是,像他這樣級別這樣年齡的人,顯得太急迫了實在有失身份。所以,在今兒這麼個緊急關頭,秘書司機全打發掉了,卻單單把他留下來,讓他去忙活好了。想到這裡,門力生自己先嘿嘿地笑了笑。 不過嘛,所謂官場十條道,九條民不知,陳見秋再神通,關係再廣,在涉及一個地方主要人事變動這樣的重大問題上,他的資訊和能量都是要大打折扣的。就像此刻,他在那裡電話不住地打,神情也顯得十分緊張,其實門力生心裡早已經有數了,至少也是八九不離十,要不然他還當這個市委書記幹嗎。之所以放手讓陳見秋去漫天撒網,一方面自然是因為「滋事體大」,消息掌握愈快愈准愈好,再一方面,一個下級能夠在領導面前這樣放得開,本身就是他的一種榮幸,也體現了對他的一番寵愛罷了。因為門力生深知道,如果不出所料,在下一步兇險叵測的政治角逐中,這個陳見秋可是絕對不可或缺的一個過河卒子啊。 可憐的老郜啊,終於沒有能夠再堅持下去,死了。對於這位好兄弟來說,也算是一了百了,再不用活受那個洋罪了。但是,他這樣一撒手,對於雁雲而言,卻真的不啻一場大地震呵。聽到這個消息,門力生一晚上都沒睡著。第二天頭昏腦漲爬起來,就覺得全身的骨頭痛得厲害,好像鬧了一場大病,自己也要倒下去了…… 死,其實是最簡單也最徹底的解脫,而活著,才是真正無休止的艱難啊。 在辦理老郜後事的那些日子裡,門力生一邊指揮著人們做這做那,一邊就在心裡不停地想著這個生與死的問題。對於雁雲,老郜的確是有貢獻的,而且人家是死在了崗位上,是因公殉職嘛。沒想到老郜活著的時候,機關裡多少人千方百計想靠近他巴結他,人一死,這些人全作鳥獸散了,為這樣一位在職的市長辦喪事,好多時候好多事情都得他這個書記親自出面才能夠解決。人一走,茶就涼,這種感覺實在太強烈也太讓人心寒了。 在他的親自過問下,老郜的這個句號總算是畫得圓圓滿滿,也不枉他們搭了幾年的班子。他最意想不到的是,雖然沒有專門組織,前來參加追悼會的普通群眾居然會那麼多,有的人破衣爛裳,一看就是從最偏遠的地方特意趕來的,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邊……這一幕,對門力生的刺激很大。為官一任,主政一方,只要你做了哪怕一點兒好事,這些素昧平生的人們都是不會忘記的,這還不夠嗎,除了這個,你還需要什麼呢?人心真的就是一塊不倒的碑啊!他當時眼淚刷地就下來了……這一輩子,他還真沒有在那麼多人面前流過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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