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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他驀地心浮氣躁,竟然對她發不出脾氣來,只低低說了一句:「不要惹我。」就迅速轉過身去,心裡那久違的異樣又升騰起來,絲絲縷縷爬遍周身。

  曼芝本來是做好了迎戰準備的,就吸煙這件事,她忍他很久了。只是沒想到他居然不接招,好似一拳打在空處,有點沒著沒落的。

  「你也別惹我。」她小聲嘟囔了一句,仿佛給自己找到了一個臺階,扭頭欲回屋裡。

  邵雲聽到了她那句挑釁的低語,猛然間返身,一把將她拽回來,「你說什麼?」

  曼芝吃了一驚,完全沒有提防他會突然之間有如此激烈的反應,可是後悔也沒有用了。

  她的後背被緊緊地擠在陽臺粗陋的水泥牆上,細碎的沙粒摩擦著皮膚,有點麻麻的難覺。

  邵雲的臉近在咫尺,深邃的眼裡星火閃爍,還有他身上的氣息,既熟悉又陌生,整個地包攏她。曼芝只覺得頭暈目眩,幾乎喪失心跳。她努力使自己鎮定,沉聲道:「放開我。」

  邵雲沒有放手,相反,伸出右手捏住曼芝的下巴輕輕往上一抬,迫她與自己對視。

  他此刻的目光幾乎稱得上是溫柔的,又隱約有兩簇火焰在跳動。刹那間,曼芝懷疑他想起了曼綺。這個念頭一經產生,她就覺得如此可信,同時又令她有一絲莫名的悵然。

  他目光漸移,轉落在她鮮嫩的唇上,長久地凝視那裡。曼芝意識到了什麼,驟然間慌亂起來。

  眼看他帶著火熱的溫度緩緩地俯下臉來,他的整張臉籠罩在曼芝的上方,似乎形成一個巨大的陰影。曼芝心驚肉跳,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可是她不能由著他,慌亂之間低呼了一句:「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邵雲乍聽之下,仿佛被施了定身術,頓在那裡。他的唇幾乎就要碰觸到她的,可是他終於還是停住了,慢慢地直起腰來,緊盯著她,目光逐漸冷去。

  他往後退了一步,放開了她,唇邊泛起一絲冷笑,「我差點忘了,你是要當貞女的。」他譏諷地說完,幾步踏進屋去。

  曼芝還怔忡地立在陽臺上,呆得像一尊木雕。其實她並沒有想什麼,只是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仿佛缺氧一般。

  等她進去,邵雲已經不在屋裡。

  那個晚上,他通宵都沒有回來。

  夜裡,曼芝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白天的鏡頭像電影重播一樣在眼前不斷閃過,攪得她心煩意亂。

  最終,她強迫自己認定,他只是喝醉了。

  萌萌滿了周歲後,漸漸會開口說話了。

  許多關於孩子的繽紛回憶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模糊,可是曼芝始終忘不了第一次聽到萌萌叫自己媽媽時的情景。

  那一聲稚軟的呼喚讓她整個人當場呆住,仿佛被電流擊中一般。那一刻,她甚至覺得是曼綺的靈魂附在了自己身上,她激動得幾乎要流淚。所有的辛勞、所有的委屈頓時化為灰燼,隨風而去,曼芝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萌萌最先學會的一句完整的話是「媽媽,萌萌要」。每當她餓了,渴了,要噓噓,或是想玩,脫口而出的總是這樣一句話。

  曼芝對她的這句話特別著迷,每次聽到她這樣喊,哪怕手邊有再急的事也會停下來,慌忙地過去滿足她。

  自從有了曼芝,邵雲對萌萌幾乎可以說是敬而遠之。這並不表示他不愛孩子,只是他真的害怕被一個小孩時刻纏住的感覺。他沒有多少經驗,常常被搞得手忙腳亂。當萌萌開始使用語言後,她的世界一下子豐富起來。在邵雲眼裡,萌萌似乎到此刻才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人,有思想,也會表達,而這之前,她和一隻小動物沒有太大的分別。

  然而萌萌跟他並不親近。邵雲偶爾來了興致,去逗弄她,萌萌總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那樣子跟邵雲像極了。發生了狀況,她依舊是回頭找曼芝,「媽媽,萌萌要。」

  好在邵雲並不介意,有得必有失,而他也非經常會心血來潮的人,只要萌萌在自己身邊就好,她跟誰親並不重要。

  曼芝常常會帶萌萌回蘇家去。金寶和海峰在萬般無奈中也不得不逐漸接受這個事實。不管怎麼樣,曼芝的生活已經恢復了正常,雖然不盡如人意。

  海峰到了三十歲,終於談上了一個穩定的女朋友,和他一個廠的,叫劉淑珍,人極爽快,長得也很周正,跟海峰很談得來,彼此來往了一年,終於打算在這年的新春結婚。

  曼芝真心替哥哥高興。她把自己打零工一分一分攢下來的錢全都拿了出來,給海峰置辦婚娶物品,從鍋碗瓢盆到床上用品,簡直是當自己的事情在操辦。海峰雖然工作多年,但積蓄不多,光為翻修房子就花了一大筆費用。

  內心深處,曼芝不是沒有遺憾的,哪個女孩沒憧憬過做新娘的夢?穿著白色的婚紗,款款走上紅地毯,對面站著自己心儀的那個男人。

  曼芝自己已經不可能了,可是她願意看到哥哥伴著他喜歡的女孩,幸福地經歷她曾幻想過的一切。

  到了婚禮前一天,曼芝猶疑地問邵雲去不去,他當然說不去。他很少去蘇家,每次去,也是坐一會兒就急著想走。那裡是曼綺生活過的地方,他本能地怕,怕那好不容易驅散的噩夢重新歸來。更何況,蘇家的親戚鮮有不知道曼綺的事情的,他去了,徒增談資。

  邵雲封了個特別厚的紅包塞給曼芝,囑咐她帶去了事。她多少明白他的心思,所以也不勉強。

  親戚們很多都是久未謀面的,曼芝這樣惹眼地抱著個孩子去,竊竊私語的人甚多,連海峰都擔憂起來,生怕曼芝受不了。然而她坐在主桌上談笑自若,周到地主持著男方家裡應盡的事宜,絲毫沒有怯懦之色,令親朋好友刮目相看。

  心裡並非不難過,只是她明白,要想過得正常,就不能再逃避。不是說生活是一面鏡子嗎?你對它微笑,它會回報以微笑,你對它哭泣,它也只能還你一張哭喪的臉。

  曼芝要好好地微笑著生活,為了萌萌,也為了自己。

  忙過了新年,日子過得特別快。曼芝不再彷徨,她把時間分割成幾塊,分別做了計畫,有條不紊地實施。除了繼續做些零活兒,她把更多的時間花在對萌萌的教育上,教她念詩,陪她玩智力遊戲,甚至有些操之過急地教她簡單的數學。

  兩周歲不到的孩子,注意力極其有限,曼芝覺得自己夠耐心了,可萌萌還是今天教明天忘。她不無遺憾地發現萌萌並非天才。

  邵雲雖然不干涉她的行為,卻也很留意,見她偶爾流露出失落的表情,就會譏諷她在揠苗助長。

  他對曼芝依然是不冷不熱的態度。自從那次陽臺事件後,他似乎刻意回避跟她單獨相處的機會。他們之間沒有多少交流的空間,但因為磨合久了,也不再頻繁地發生口角。從表面上看,和所有家庭和睦的夫妻無異。

  偶爾天氣晴朗,邵雲也肯陪曼芝推著萌萌的童車出去走走。一家三口漫步在街上,頗能引來路人豔羨的目光。每逢此時,曼芝總有些惶然,她天生不愛虛假的東西。有時又忍不住會恍惚地想,如果是曼綺跟他們相伴,該是多麼完美。一念及此,心裡又開始噝噝地痛起來。

  以後即使有這樣三人行的機會,她也會藉故避開。

  飯局才剛開始,邵雲的手機就響了,他正在給張昆斟酒。

  馮濤說:「阿雲,趕緊接電話。不會是姓童那小子打來的吧,價錢開得太低,他反悔了不成?」

  邵雲從容不迫地取出手機,冷哼道:「字都簽了,還反什麼悔?」

  張昆樂道:「我們雲少現在壓價的手段越來越厲害了,真正是虎父無犬子啊!」

  邵雲聽了他這句話,很不舒服,一邊皺起眉頭,一邊掃了眼手機屏上的號碼,很陌生。

  他按通了,不耐煩地「喂」了一聲。

  「是我。」電話裡傳來曼芝的聲音,有點怯怯的。

  邵雲很少接到她的電話,心頭不免跳了一跳,語氣卻是極懶散的,「什麼事?」

  聽她的口氣,他也猜得出不會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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