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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常少輝這才笑著說:「剛完成了一個項目,老闆搞慶功宴,結果喝多了點兒。」

  曼芝聽著他沙沙的嗓音,心裡卻泛上來一個念頭,他的樣子不像是純粹喝多了,竟似有什麼煩惱。可她是不便問的,也就泛泛地勸道:「不會喝就少喝點。」

  她從包裡掏出一包紙巾,遞上去。

  常少輝感激地接過,不辯駁,只是望著她笑,仿佛認同她的指責。

  曼芝感到薄薄的涼意,見常少輝僅穿了一件棉質的T恤衫,外套還搭在手腕上,顯然是剛從的士上下來。

  「天涼,早點上樓吧。」曼芝囑咐著,抬腳要走,走了兩步,回過頭來,卻見常少輝還站在路邊,神情迷惘地注視著她的背影,沒有挪步的意思。

  曼芝心裡惻然,有些不忍把他就這麼拋下,頓了一頓,竟又折步回來。

  「你這是怎麼了?」她似顰似笑地問。

  常少輝見她居然返回,有點發怔,腦子裡糊糊塗塗的,於是說:「好像不認得路了。」

  曼芝失笑,想一想,說:「我送你回去吧。」

  常少輝沒有推辭,只輕輕說了句:「麻煩你了。」

  曼芝笑道:「不用客氣,上回我有事,你不也幫我了?」

  常少輝咧了下嘴,「呵呵,有來有往啊。」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曼芝不時回頭看他一眼,常少輝很努力地保持著平衡,深一腳淺一腳跟在她後面,偶爾踉蹌一下,也沒有跌倒。

  到了門口,他禮貌地招呼:「進去坐坐吧。」

  曼芝忙道:「不用了,我也要趕緊回去了。」

  可是她才一轉身,就聽到一聲悶響,扭頭一看,常少輝竟跌坐在門邊。喝了酒的人原是不能用常理來判斷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曼芝無法想像一貫風度翩翩、舉止斯文的常少輝也會有這般無賴的舉動。

  曼芝本來已經按了電梯的按鍵,電梯門開了,她卻猶豫起來,遲遲沒跨進去。很快電梯門又合上了,橙色的數字逐個遞減,它悄無聲息地下去了。

  曼芝踱了回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常少輝。此時,他已經閉上眼睛,神情疲憊,就那麼靠著門,一動不動。

  曼芝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將常少輝拽進門,扶他在沙發上躺下。他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一手搭在自己的額上,仿佛就此睡了過去。

  曼芝想要走,又有些不放心,常少輝的臉色著實難看。她到廚房找了一圈,想弄些材料做醒酒湯,可是什麼也沒找到,只得將就泡了杯綠茶,端到沙發前的幾案上擱著。

  她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斷定他已經睡著了,於是輕舒了口氣,出神地望著壁燈下他俊朗的面容。

  曼芝還從來沒有這麼仔細地端詳過他。即使是睡著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也是淡然閑定的,嘴角的弧線微微上彎,讓整張臉都變得柔和起來。她記得媽媽在世的時候,曾經跟她們說過,一個人的真面目,在睡著以後會暴露出來,什麼也藏不住。

  眼前的這張臉,鎮定而坦然,似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煩惱。曼芝看著看著,心裡只覺得說不出來地安心。鬼使神差一般,她的手竟然向他的臉上伸過去。

  即將觸到他的面頰時,她才驚覺起來,自己是怎麼了,仿佛著了魔似的。

  可是那只手沒能及時收回來,卻被常少輝輕輕扣住了手腕。他緩緩地睜開眼睛,靜靜地望著她,眼裡流過異常清澈的水,好像什麼都瞞不過一樣。

  曼芝的心慌作一團,竟忘了指責他的假寐,強自鎮定下來,笑著問:「怎麼了?」

  她暗暗用勁,不動聲色地收回握在他掌中的手。

  常少輝這才開口,說的是不相干的事,讓曼芝松了口氣。

  「那天在我們公司,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他的語氣裡並不含有責備。

  曼芝明白他說的哪回事,只得道:「不是什麼大事,況且生意多一家少一家對我來說無所謂。」

  「……那麼,什麼樣的事對你來說才算大事?」

  曼芝一怔,勉強笑道:「你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好像在我的生活裡,碰到的都是些瑣碎的小事,不值一提。」

  「所以,你就甘心委屈自己。」

  他的目光平靜而深邃,含著一絲憐惜,仿佛洞悉了她的一切,令曼芝無法直視。

  「……我不覺得委屈。」她本能地回答。

  常少輝沉默地望著她,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偽裝得很好,可是他還是看出了破綻,或許他太過關注她了。她隱忍而內斂地應付著周遭的事,不投入不熱衷,她的眼神是一個終結的嘆號:一切都沒問題,但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曼芝,你快樂嗎?」他突然低歎一聲。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說過他不喜歡別人叫自己的名字,他說過人跟人要保持一點距離才好,可是現在,他居然叫她的名字!

  曼芝渾身一震,有種奇異的感覺從內心不斷升上來,升上來。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她明白那樣一定是不對的,於是拼著全力要把那股情緒壓下去,壓下去……

  他那樣深情地望著她,柔柔的語氣帶著蠱惑,輕輕地包攏過來。這個人,好像總是要看穿她,要看到她的心裡去。她本能地躲閃,不讓他看清自己支離破碎的內心。

  曼芝狼狽地站起來,神色倉皇地說:「我,我該走了,太晚了。」

  她急急地朝門口走去,喉嚨已然哽咽。

  她必須要走了,再不走,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在他面前流淚,難堪地流淚,然後,所有心事就會傾瀉而出,潰不成軍。可是她不能,也絕不允許這樣的事在自己身上發生。

  常少輝沒有追出來,他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斜躺在沙發上,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發怔。

  曼芝到了樓下,於複雜難言的失落中生出一絲慶倖,他畢竟是個很理性的人,沒有讓事情變得不可收拾。

  坐在車裡,那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她耳邊,「你快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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