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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他在門外足足守了一天一夜,那麼大的雪,她聽著腳步聲「吱嘎吱嘎」漸漸遠去,真以為自己撐不過這一關了。

  安之蹲在大雨中失聲痛哭。

  當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母親就遺棄了她。她恨她怨,卻不是恨母親當年離開,而是怨她即便與父親離婚,這麼多年卻從不曾來看過她,就好像她生命中從不曾有她這個女兒。即便她當年真是被奶奶陷害,即便她當年真與虞瑋韜的父親清清白白,她受了委屈就連看她這個女兒都不要了麼?

  安之覺得自己真是又可憐又可笑,身為孩子,她被母親遺忘這麼多年,身為母親,她卻親手將自己的孩子埋葬,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因果輪回?

  有人緊緊擁住她,固執地替她擋住雨水,手一遍遍擦拭她滿臉的雨水淚水,一聲聲喚:「小米,小米……」

  安之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什麼都不願去聽,什麼都不願去想,只希望這漫天的大雨澆下來,能將她生生淹滅、沒了呼吸才好。

  虞瑋韜遍尋不著安之。打她手機又關機,去了公寓,到了墓園,甚至還去了她郊外的家,都沒找到她。

  他又回到自己的公寓,公寓裡靜悄悄的,並沒有人來過的跡象,他心底最後一點希望破滅,終於撥通林岫的電話。

  林岫果然知道得比他多得多,虞瑋韜這會也沒心思計較,問了安之有否聯繫過他,得到否定答案後,才猛地想起安之可能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等他急急趕到J市,方書衍卻說他晚來一步,安之剛走不久。安之的樣子看起來就像輕輕一陣風都能將她吹倒似的,臉色與精神狀態都很不好,卻又堅持一定要回去,她拗不過她,大晚上的只能找了有車的鄰居幫忙送她到火車站,這時候應該已經到了車站。

  「她身體這麼虛,又淋了雨,你怎麼由著她性子亂來?」虞瑋韜以為方書衍已經知道安之小產的事,又聽說安之淋了場大雨,擔心之下,語氣不免著急。

  方書衍本也是個眼明心亮的人,不過安之剛好淋雨,才不察覺以為她只是受了寒,如今一聽虞瑋韜話中有話,追問之下才知安之剛少產不久。她臉色本就不好,乍聞之後竟是身子一軟,急急扶住一旁的桌子才勉強撐住,說話時的喘氣更是明顯。

  「你還好吧?」她的臉色不是尋常的慘白,而是蠟白。虞瑋韜看她一眼,心裡說不上是擔心,還是疑惑。

  她這樣子,倒是有些像早些年手術後的模樣,當年父親就是放不下她,為她生病的事忙前忙後,一年之中有一半時間都在這裡,才有了後來母親追著過來最後兩人回家時遭遇車禍的意外發生。他當時猶豫了很久,雖然還是決定遵照父親的遺願,將一筆不小的錢交到她手裡以便讓她術後的長期康復無後顧之憂,但至此之後,他就再沒關心過她。若不是因為安之,只怕這一個人他永遠也不想再見。

  方書衍慌忙搖頭:「我沒事,可能剛才淋了些雨,沒大礙的。」她說著掏手機撥電話,聲音微抖地問送安之去火車站的鄰里如何,未及掛電話又急急轉告虞瑋韜,「他在回來的路上,安之應該已經坐上了火車。」

  虞瑋韜心心念念都是安之,再顧不得其他轉身便往外走。方書衍緊追一步:「等等。「猶豫了一秒才又開口,帶著滿滿愧疚:「我把……你父母意外的事,告訴了小米。」

  儘管她之前答應過他什麼也不說的。可是從她自以為已將這屋子裡種種不該有的跡象抹去,卻沒想到百密一疏,最終還是遺漏了那個破損很久又一直捨不得扔的竹藤箱子開始,她就知道這一切瞞不了安之多久。她唯一祈求的,除了她身體的情況能很好的隱瞞下來外,就只希望安之能和虞瑋韜在一起了。

  她知道虞瑋韜是個值得託付的人,他不想安之牽扯到上一代的恩怨中去,也是緣于對安之的感情與保護。而她,卻是不想拖累任何人,更不想拖累虧欠了二十多年的女兒,哪怕讓安之繼續這樣怨著恨著排斥著,也好過她知道真相,再次面臨失去親人的痛苦。

  身為母親,二十二年前選擇離開是忍無可忍,而這二十二年來,她不是沒想過去看女兒,再將她抱在懷裡,聽她一聲一聲喊「媽媽」。然而有時候宿命就是這麼一個擺脫不了、抗拒不了的東西,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就像現在,宿命再一次擺在眼前,她不是不想解除安之心中的種種疑問,不是不想與她相認。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在最後的時間裡,能有女兒陪在身邊,以慰她二十多年來的相思。可是她不能。她的生命太有限,多年前的那場重症,她以為治好了就再沒有了後顧之憂,所以省下了長期抗免的藥物,依舊在每年的暑寒假遠赴山區支教,又在臨近開學時回來。可是近兩年她已經隱隱有所感覺,尤其是今年開春以來,她一度以為暑假的支教會因身體的惡化而成不了行,讓那些山區的孩子失望,沒想到她終是撐了過來。只是還能撐多久,她自己也沒把握,她不想安之還沒來得及好好的享受親情,又被親情折磨所累。

  所以當虞瑋韜要她答應從此以後只帶給安之快樂,而不是其他時,她又怎會不答應?一個是愛人,一個是母親,他們當時達成的約定,其實是殊途同歸。可是看著安之今天的模樣,有些事她沒辦法再隱瞞下去。

  原諒她只是一個自私的母親吧,放棄答應他的諾言,她只是想解開他們心中的結,然後幸福的過下去。

  她希望她的女兒能幸幸福福的過完一輩子,不要像她。

  10.冷暖苦匆匆,浮生繪從容

  虞瑋韜在安之公寓門外猶豫了很久,伸手按門鈴。

  他知道她在裡面,淩晨兩點的光景,算下時間她也才剛回來不久,應該還沒那麼快睡下。可她關手機拔電話,任門鈴響了又響就是沒個回應。虞瑋韜擔心她有事,顧不得這許多,直接回去拿了鑰匙開門。

  安之果然很不好,他開門進去,燈開著,卻沒見到人,尋到她房裡,才看到她粽子似的裹著被子,臉卻潮紅,閉著眼皺著眉似很痛苦的掙扎著。

  「安之!」他的心一下子揪疼起來,從前一天下午開始提著的心不敢有絲毫放下,又是探額又是摸臉。

  她昏睡著,渾身發燙,他一碰到她額頭,就被這溫度嚇得縮回手。她自然不曾察覺,仿佛陷在可怕的夢魘裡,想動動不得,想喊喊不了,只是喉間偶爾溢出一兩聲破碎的聲音。

  看到她這樣,他寧願她像往常那般驚叫出聲,不管是清揚還是林岫,或其他誰的名字,也好過她這般痛苦掙扎又壓抑的模樣。也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心裡的那點妒忌是多麼的荒唐與可笑。

  當年是他選擇了將她遺忘,像遺棄一個曾經最最心愛的玩具一般,將她遺棄在他生活之外。二十年後的重逢,他居然異想天開的希望她心心念念裡全都是他!那一段逝去的再也無法改變的童年、少年、青春歲月,他並沒有守護過她一分一秒,又哪裡有資格去要求她將心裡的名字與印跡一一抹去?

  掛了點滴吃了藥,安之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悠悠醒轉過來。房間裡靜悄悄的,空氣中流淌著淡淡雞粥香。她詫異的起身,腿還有些虛軟,一時攙扶著牆才走到外間,便見一個人背對著身正在廚房裡忙活。

  是虞瑋韜。她模模糊糊地想起好象有人抱著她來到醫院,然後有白色的東西在她眼前晃了幾晃,之後就沒了印象,原來是他送她去醫院的麼?

  虞瑋韜轉身就看到安之手扶著牆,站在廚房外。視線相對,千百種思緒浮過,兩個人一時都有相對無語凝噎的感覺。

  短短的時間,似乎發生了太多的事,眼前明明還是那個人,卻又已是滄海桑田。

  「餓了?粥馬上就好了。」

  「你怎麼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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