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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發票。」

  安之拍開他手中發票,氣道:「要報銷找你公司的財務去。」

  「是麼?可是她們又沒扔我的衣服。」看她一臉莫明,他好心提醒,「就是去年被你扔進垃圾筒的那件T恤,全新沒穿過的,這是當時的購物發票。」

  安之耳根一燙,劈手奪過發票,一看上面的數字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你怎麼不去搶銀行啊!」

  就那麼件破T恤要八千塊?就算有錢,也不至於奢侈成這樣吧!衣服嘛,浮雲嘛,隨便三五百塊的就很高檔了,看他明明不蠢的樣子,難道也願意花這些冤枉錢被人當豬宰?

  「搶銀行是犯法的,照價索賠是正當的。」他沖她微笑,風輕雲淡地,「一切按照財務制度來好了,我將發票給你,你審核確定無誤後,再折現給我。」

  「我怎麼知道不是你訛我?」

  「我總不至於會訛你那點錢。」他還算有良心,看她猶不肯置信的模樣,很好心的提點,「發票上有商品名和款識編號,還有商家聯繫電話,你可以上網查也可以電話查,我想你一定還記得那件衣服的顏色款式,所以不必擔心我會拿莫須有的東西忽悠你。」

  「你說記得就記得,你說全新就全新的麼?再說我當時扔進垃圾筒,你要不樂意,完全可以再撿回來,事隔這麼久,你現在突然提起來,還把所有責任都往我身上推,怎麼可以這樣!」安之真是又羞又憤,覺得身上層層冬衣都擋不住他如X光般能透視的雙眼。一想到她曾身無寸縷的出現在他眼前,而他的手在替她換衣服過程中還會不可避免的碰到她身體,她就想趁著神不知鬼不覺的,下黑手將這個討人厭的傢伙推到江裡去。

  「本想既然是朋友,那麼即便你將我衣櫃裡的衣服統統扔了,我也不好意思計較。後來幸得你提醒,我才想起原來我們一直不熟,既然不熟,有些事自然另當別論了。」

  安之這一輩子真沒見過這麼愛計較的男人,憤怒之下哪裡還想得起是他先說他們不是朋友的,再則她心裡一直巴不得和他撇清關係,也從未將他當朋友看待,所以一時之間連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又一想到她極有可能真要賠他八千塊錢,安之就覺得自己快崩潰了。以她現在的負債身,連欠林岫的住院費都還沒還清呢,讓她一時半會兒上哪找八千塊去?安之欲哭無淚,覺得安逸日子過久了,連骨氣也少了:「我……我只是隨便說說的……」

  「沒事,你有置疑有抵觸情緒是正常反應,我並沒往心裡去。等發票確認無誤了,你在這個月底之前把錢還清就好,我也不是太著急。」

  她難得服軟,他卻擺明瞭有意為難,安之氣不過就吼了起來:「你要我賠這個,那我找誰賠去?你白看了我身子,又拿我的清白給你自己洗白,你這樣做的時候有沒有問過我同意?」

  她說著說著竟覺得委屈起來,這一些她都忍了,他卻為了一件衣服逼她要八千塊錢。他以為誰都跟他一樣有錢麼?

  「洗白?」她就是這樣看他的?

  安之將發票一下子甩到他臉上:「錢我月底之前還你就是了,以後我們再不相欠。」說著就跑了出去。

  月底恰是年底。這一年的冬天沒下過一場雪,卻趕著在春節前連下了好幾天的雪。

  一開始雪還只是小小的,停多下少,後來越下越大,下多停少,整座城市很快隱沒在了厚厚的積雪中,銀裝素裹的一片純淨世界。到得大年二十九那天,上班時還能勉強通車的路況,等安之加班後回家,大半的公交都已停開——不過安之並不知道。

  安之到得樓下,就見虞瑋韜的車停在下麵。她合著工資和年終獎,又在信用卡裡透支了部分,才湊足八千塊錢。結果下午問他要銀行卡號,他死活都不肯說,倒願意這樣等在樓下,也不嫌她加班晚。

  安之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雪,把錢直接往他身上一扔,轉身就走。

  是的,就是扔。不薄的一疊錢連著信封摔進厚厚的雪裡,他卻好象並無所謂,反先一把拉住她,幾乎是有些野蠻地將她塞進副駕駛座。

  最近傳聞恒隆最好脾氣、最受員工愛戴的虞總經理提早邁入了更年期,天天扳著張臉不說,還動不動發火,簡直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讓下面的員工叫苦不迭。據說這種現象已經維持了近半月,整個房產公司都是低氣壓,所有人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不過安之哪裡會關心這些,她不備之下被塞進副駕駛座,驚覺時就是一聲尖叫:「放開我!」

  她奮力拉開門,又被他蠻橫塞回去。那車禍一幕瞬間在她腦海重演,之前努力忘記的傷痛與恐懼滅頂而來,安之不顧一切的撲向虞瑋韜,所有種種彙集在一起,只剩唯一一個念頭:她要下車!

  他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強烈,很快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像鋒利的刀片劃過他手背,讓他終於忍不住吼道:「公交不通,你想走回去麼!」

  他以為她還住在「貴夫人」,那一帶的公交已經全部停開。

  安之置若未聞,近乎瘋狂的掙扎。她唇色比臉色還要蒼白,一連在車門附近重重磕碰了好幾下都像沒有感覺似的,視線驚慌到幾乎失去焦距。虞瑋韜這才發覺她這種失控狀態,並不是因為討厭他或其他任何與他有關的原因。

  他一鬆手,她就跌跌撞撞爬下車來,臨門又重重摔在地上,沾了一身的雪。她哪裡還能夠拍乾淨衣服,起身時整個人就跟風中秋葉似的,雖還懸懸地掛在枝頭,卻瑟瑟的抖個不停。

  「安之……」

  「走回去也不關你事。」她顫抖著唇,倔強的話語因為聲音的破碎,聽起來就像一面有了裂痕的鏡子,隨時都有轟然崩塌的可能。

  安之連連在雪地裡跌了好幾跤。

  這座城市向來喜歡以路面高低來劃分人行道與車行道,積雪深厚的情況下,她又剛經歷那些,整個人失了魂似的,哪裡還分辨得清路面?

  身後的車子不緊不慢地跟著,似乎有意落後兩三米遠,好讓車前燈將她腳下的路照得更清。可安之哪裡看得清顧得上,她心裡又驚又痛又氣又急,每跌一跤就更痛一點,每痛一點視線就更模糊一層,可心裡卻不知怎麼的反而因此好受了些。

  而且摔得越重,她心裡就越覺得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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