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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靈靈做了一系列的檢查。陳敬每次都陪著程琦,幾乎把所有的事都包了。程琦到這兒來不會外語,事事都不順利。她一有事都要打電話問陳敬,陳敬總是不厭其煩地給她說,或者乾脆就跑來幫程琦幹了。陳敬後來乾脆借了那位美國朋友的車,自己開著。他說,這樣服務才更周到。程琦住的公寓其實也很大,有一間書房,書房裡有電腦,是供教授們讀書用的,有兩間臥室,程琦和靈靈住了一間,另一間空著。程琦看陳敬天天都要往這邊跑,就對陳敬說,你乾脆住在這裡算了。陳敬笑著說,那不就真成一家人了。陳敬說的時候眼睛直盯著程琦,程琦不敢看陳敬的眼睛,低著頭笑著說,你這個人就會開玩笑,若是讓你老婆聽見了,還不跟你鬧?陳敬還是盯著程琦的眼睛,笑著說,她鬧我不怕,就是怕你不願意。程琦不說話了,正好聽見靈靈在裡面哭,就去看靈靈。陳敬見程琦不說話,以為程琦生氣了,就笑著說,開玩笑,開玩笑,我這個人跟別人不會開這個玩笑,不知道怎麼,就是跟你開玩笑,反正我覺得和你很有緣。程琦笑了笑,說,是啊,我們從認識到現在,也有兩年多時間了,我經常煩你,你卻從來不煩我。陳敬笑道,說句實話,剛開始我真的有些煩,但後來就不一樣了,我發現你這個人有些與眾不同的東西。程琦笑道,什麼與眾不同啊,還不是被逼的。陳敬說,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你影響了我。程琦驚奇道,我能影響你?噢,也對,對你的工作和心情可能有影響。陳敬笑道,不不不,我說的是你的良知和正義感,說真的,我年輕的時候很有激情,也富於正義感,但慢慢地就沒了,上海那地方很容易讓人迷失,是你,讓我找回了自己,真的,一點兒都不誇張。

   程琦驚奇地睜大了眼睛,而後笑了笑說,不會的,不會的,像你這樣的名人還會受我的影響。陳敬說,你千萬別這樣說,我在別人眼裡也許真的是個名人,但在你這兒,我只是一個朋友,一個非常知心的朋友,說得好玩些,就是紅顏知己。

  程琦的臉紅了,心跳得很厲害。她只是微笑著,一直看著桌上的茶杯。陳敬說得很激動,他不笑了,一本正經地說,真的,我們之間的關係其實發生過一次很大的位移,你知道嗎?

  程琦的臉還紅著,她還是沒看陳敬的眼睛,但她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陳敬說,剛開始也許是你在求我,因為我是個醫生,還是個名醫,我們討論的也只是些病理方面的事,但慢慢地就不一樣了,你與楊金秀打官司的事改變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也許原來你在我心中只是個弱女子,後來就成了一個自強不息的奮鬥者,一個正義與良知的使者。當然,我不是說你是一個女強人。女強人也沒什麼。我開始對你敬佩起來。再後來,你竟然又給楊金秀打官司,還居然又打贏了。你在我心目中又一次昇華了。如果說,你為自己伸冤是人人都能做出的正義之舉的話,而你給你的仇人楊金秀出錢住院,又替她破案打官司就不一樣了,你已經拋棄了個人的成見,已經超越了小我,真正成為了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

  程琦搖著頭笑道,陳教授,別說了,雖然誰都愛聽好話,可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高的評價,你把我給嚇住了,我可不是你說的那麼好的人,我當時就是想那麼做,就是覺得這世道不公,讓人噁心。

  陳敬笑道說,這最好了,這說明你是一個覺悟的人了。我絕對不是奉承你。我前面說過,我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充滿了激情與正義感的人,但後來我在大上海的物華中迷失了自己,是你喚醒了我。剛開始喚醒了我的良知,後來你喚醒了整個的我。在那個時候,我們之間的位置發生了根本性的位移。再也不是你求我,不是我給你治病了,而是我求你了,是你在給我的心靈治病了。所以,當你不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給你打。也許在世人看來,這太不足道了,可對我卻是地震。我仿佛覺得自己在大上海上忽然停止了漂泊。對,過去我是在名利場和浮華中漂泊,現在我停止了這漂泊。

  程琦還是搖著頭,表示不相信,她緩緩說道,你的話使我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我是那樣的人嗎?

  陳敬說,是的,也許你蒙在鼓裡是最好的,渾然不覺中完成了靈魂的超越,卻又不拒絕世俗的生活,這是最好的。

  程琦終於笑道,我怎麼覺得你是一個哲學家,不是一個醫生。

  陳敬笑道,我年輕時的理想就是想當一個哲學家,並不是醫生。醫生只能醫好人的身體,卻不能醫好人的靈魂。這是微不足道的。相反,哲學家能醫好人的靈魂,功莫大焉。

  程琦問道,那你怎麼從事了醫生行業呢?

  陳敬道,這是命運。我有想當一個哲學家的願望也是在大學裡有的,但那時已經學習了醫學。不過,想當一個哲學家的願望也同樣成就了我。哲學家始終要醫治的是人的靈魂,醫生要醫治的是人的身體,這兩種思想一直在我思想深處鬥爭著。我剛開始學的是中醫,發現光有一種模糊的思想是不行的,必須得學習西方醫學的科學精神,於是便從研究生開始學習西醫,從解剖學方面認識人的身體。到我上博士的時候,兩種醫學精神開始慢慢地統一了。精神能影響物質,同樣,物質也能影響精神,根本沒有誰決定誰的說法。在新物理學的研究中,科學家發現,當他們在觀測量子的運動時,他們的心情對量子的運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幾乎可以改變量子本來的運動。所以,我對那些在西醫上認為是患了絕症的病人,就用精神治療法,而對那些在精神上患病又引發身體病變的病人,則直接動用手術。這就是我的成功之處。我喜歡教書,我常常給我的學生講,一個醫生如果不懂哲學的話,他永遠都是一個庸醫,而一個隻懂哲學的人,卻不懂醫學,他就永遠都被世人看成是一個無用之人,因為他對具體事件無法處理。

  程琦笑道,你越說越深奧,我聽不懂了。

  陳敬還是一本正經地說,但是,我在跟你交往的後期,我才發現,這是我的幼稚和局限。人生的道理是無窮無盡的。我在給別人治病的時候,卻不知道自己早已得病了。我說的是,我的心靈有病了。它迷失了本我,迷失了良知。但要真正醫好它,卻絕非易事。現在,你是我的醫生。

  程琦大笑道,你說什麼呢。

  陳敬說,我是認真的,你也許不相信,但我真是這麼想的。

  陳敬並沒有留下來,他還是回了自己的地方。那天晚上,程琦一直睡不著。她回憶著自己這兩年來的種種酸甜苦辣,有些事情連她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做出來的。從來沒有人像陳敬這樣透徹地分析過她,也從來沒有人像陳敬這樣對她的這些行徑如此熱愛如此讚美。想著想著,她忽然為自己的過去流下了熱淚。是,她相信陳敬說的一件事,那就是她從一個弱女子變成了今天這樣一個有著獨立自我與品格的女人,一個熱愛自我的女人。是痛苦,是兒子的疾病,是不幸,把她逼成了今天這樣一個人。她原來是多麼的痛苦,為自己的不幸,但現在她有些慶倖了,她要感謝命運了。她相信再沒有任何苦難能打倒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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