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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你愛我就把我一個人丟下。」她的淚湧出來,用毛巾擦去眼淚。

  「這是惟一的選擇。」楊啟明張開雙臂,在等待她。

  「我討厭你。」歐陽倩文說完,扭身跑回屋,趴在床上,把頭埋在枕頭裡,「嗚嗚嗚」哭起來。你這討厭鬼,非跑去自殺,這下可好,謠言滿天飛,污水全潑身上了,日子還怎麼過?這時,曲萍在樓下叫:「倩文!倩文!」

  「我馬上下來。」她抹去淚花,趴在窗上應了聲。今天,她約好曲萍一起逛街,輕鬆一下,順便談談自己的心事。曲萍比她高幾屆,關係不錯,她來自甘肅敦煌,是在北大組織的一次法律辯論會上認識的。當時,歐陽倩文睿智機敏,曲萍舌劍唇槍,兩人進行了扣人心弦的論戰,結果,她倆從雞蛋裡挑骨頭的對手,成了互相傾慕的物件,並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曲萍在晚報當記者,負責法律版面,一直單身。她簡單梳梳頭,塗上淡淡的眼影,掩去哭過的痕跡,對鏡子抹上唇膏,抓起淺咖啡手袋跑出去。從楊啟明出事後,黑手袋她再不用了,任它靜靜躺在衣櫃下抽屜裡。

  她和曲萍在百貨大樓閒逛。她愛買衣服,情緒不好時更喜歡買,買件新衣服穿身上,憂愁會擠走。歐陽倩文來到女裝展櫃選服裝。曲萍像電線杆豎在邊上,挑剔的話在她薄唇中流淌。

  歐陽倩文剛拿起件寬鬆的外套,曲萍一臉驚訝,嘴大張著說:「喲,你挑它幹嗎?休閒裝顯不出線條,一點女人味也沒有,鼓鼓囊囊像個麵包,白白浪費了你的好身段。」

  她用手摸一件深色套裙,又聽見曲萍帶鼻音的話:「哼!你啥眼神呀,這咖啡色真老氣,像老大媽。」她欣賞黑色大開領的晚禮服,曲萍站在那兒,一副瞧不上的神情,比畫著說:「領口開這麼大,太露了,跟小姐似的,一點兒氣質也沒有,你敢穿它上街嗎?」

  她穿上鑲花邊的紅襯衣,對鏡子瞧,衣服短短的,收腰,花邊很雅致,挺合身的,襯托得臉色也紅潤,她心泛喜悅,問曲萍:「這件怎麼樣?」曲萍在她身上滴溜溜看來看去,生氣地說:「太豔了,一點也不端莊,像只花蝴蝶,一看准勾引男人,今天我陪你出來,萬一遇上什麼事,別把我捎進去啊!」

  難怪同學們都說,曲萍是個老處女,心態不正常,嫉妒人穿得漂亮。當時,曲萍正寫本小說,寫了三年多,一直修改開頭第一句:她剛起床,他進來了;她正在屋裡換衣服,他突然闖進來;她睡得正香,他……曲萍至今沒弄明白,他到底什麼時候進來的?

  歐陽倩文下決心買了紅襯衣,曲萍在旁邊不樂意,斜著眼,看不起地說:「穿這麼花裡胡哨,肚臍兒露在外邊,讓我約會都不敢穿。」不過這衣服楊啟明一定喜歡,他總讓自己穿鮮豔些,青春活潑。自從跟他買過幾件衣裳,審美眼光怎麼也隨他去了?

  中午,她倆坐在麥當勞餐廳,曲萍拿起漢堡,神秘地對她說:「剛才排隊,旁邊那女的穿得真露,半拉奶都鼓出來,男人個個回頭往她胸上看,比漢堡還香呢,我看她一點兒不在意,八成是三陪。」說完,她挺起平平的胸脯嘲笑了兩聲,眼睛掃視著歐陽倩文。看來買衣服的餘震還沒完,她沒搭訕,靜靜吃薯條。焦黃的薯條沾著紅紅的番茄醬,很好看,她從小喜歡漂亮,吃的東西也不例外。小時候,熟人給爺爺送盒瑞士巧克力,成貝殼、螺螄狀,她捨不得吃,結果被小哥哥們偷吃了,她氣得大哭一場,爺爺狠狠教訓小哥哥們一頓。曲萍一副神秘的樣子,對她說,「聽說,二十天前,一位老總為改制自殺了,是從你樓頂跳下來的,他是不是貪了很多錢呀?」

  「自殺?有那麼回事,貪錢沒聽說。」

  「那你不怕?老公不在家,一個單身女人守套空房子,你最近沒遇見鬼吧?」

  「還好。」

  「你要怕的話,到我那兒住兩天,躲一躲。」

  「沒事,我從小就不怕鬼。」

  「沒想到你文文氣氣的,膽還不小。要我就怕,我一遇閃電打雷,嚇得直往被窩裡鑽。」曲萍臉拉長了,眼睛躲閃,聲音細了。沒想到她這麼高的個兒,膽這麼小。曲萍接著說,「你多好啊,嬌滴滴的有人呵護,不像我,孤單單一個人,沒人疼沒人愛的。」說著,她眼裡溢滿了淚,點點泛著哀怨。

  曲萍的愁緒牽出她的傷感,楊啟明的身影又浮現在她眼前,活生生的一個人,轉眼變得血肉模糊,在生死之間飄搖了。他敏感,多慮,經受各方的壓力,又不願向人傾訴,他會不會得了憂鬱症?男人總愛當強者,實際內心十分脆弱,要早點帶他去看看心理醫生,或到廟裡許許願,讓煩惱得以解脫,就不會走張國榮那條路的……

  曲萍見她半天不吱聲,問道:「倩文,你在想什麼?」

  「不,沒想什麼。」

  「想老公了?他出國快回來了吧。」

  「嗯。」

  「瞧你們小倆口,日子過得多滋潤呀。」曲萍打心眼兒羡慕他倆,眼中飄出一股柔情。

  「我們走吧。」她站起身,慢慢向門口走去。

  「你的衣服……」曲萍掂起她遺忘的衣袋,從後面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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