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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你呀,一點兒文明公德也不講。」楊啟明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望著眼前景色。這熟悉的景象,楊啟明放牧時也見過,但沒這麼恬靜、濡濕,有的只是凜冽、冷酷。寒冷的冬天,一天夜裡,月色也這麼美,月光在雪地上閃爍,屋頂上鋪層厚厚的雪,簷下掛滿粗粗的冰淩,樹上一層白霜。當時,郎士群在場部當臨時工,教知青放牧騎馬。

  當晚,場領導把他倆叫到場部,嚴肅地說:「這次派你們到分場送毛主席的最新指示,這是政治任務,一定要最快的時間送到。」

  「堅決完成任務!」他倆立正向領導敬個軍禮,像出發上前線的戰士。當時由於珍寶島爭端,中蘇關係緊張,邊境戰爭氣氛十分濃郁,為保衛邊疆,農場都發了槍。他倆穿戴好皮衣皮帽,走進寒風。外面雪下了一尺多深,他倆騎馬挎槍,艱難地行進。白色草原大漠般寧靜,一切都在沉睡,只有凜冽的北風在耳邊呼嘯。

  半路上,二十來隻狼群立在路邊山丘上,楊啟明一看就知是來自西伯利亞的狼。這狼個大、兇狠,它們繃直前腿,揚起脖子聳起毛,發出「嗷嗷」的嚎叫。狼群見到他倆,奔下山丘,在後面緊追不捨。奔跑的身子像大海中的海豚,在雪原上一起一伏的,白色的雪花向後飛濺,速度飛快。狼群越來越近,有的已躥到他們腳下,撲向馬肚子,只要它的利爪劃破馬肚,他倆就沒生存希望了。郎士群稍帶一下韁繩,一隻狼躥到前面,他手中的半自動步槍響了,子彈擊中狼脖子,猩紅的血噴出來,灑在雪地上,它身子軟軟倒下,另幾條狼立馬圍上去,大口啃食同伴屍體。

  他倆策馬快速前進,楊啟明瞄準馬旁邊一條張大嘴的狼,槍響了,一團火噴出去,那條狼像個毛毛球,在雪地翻幾個斤斗,不動了。他為自己的槍法歡叫,幾隻餓狼在死狼邊自相殘食。馬繼續前奔,狼群學精了,它們在頭狼率領下,緊隨馬屁股,那兒是射擊死角,最好隱蔽。楊啟明的子彈射在雪地上,「噗」地一響,濺起一點兒雪花。郎士群叫喊:「別瞎開槍,節省子彈。」

  他明白,每人只帶了十發子彈,茫茫雪原上出現更多黑點,向他們靠攏。他倆策馬狂奔,與狼群拉開距離,馬跑到山腳下,積雪太深,馬跑不動了,「呼呼」喘大氣,狼群速度也慢下來。郎士群說:「馬累了,讓它歇會兒,消滅它幾個再說。」

  他們停在避風的山凹,雪深得沒膝蓋,旁邊有個大草垛,兩人扒去上面的雪,抽出乾草,郎士群灑上壺中酒,把它點燃,藍色火苗舔著草葉,突突突地冒煙,生出紅紅的火焰,漸漸變黃,大火燃起來。他們四周已佈滿一盞盞綠色的燈籠,發出「嗷嗷」的嚎叫,它們不斷從雪窩跳出來,靈巧的狼變得笨拙,這是最好的狙擊戰場。

  楊啟明子彈射出去,他是在狼從雪中騰起身子的瞬間擊發的,狼滑進雪窩,頓時沒了蹤跡。馬被火烤熱,興奮起來,蹄子刨雪,在他們身後「噗,噗」打噴嚏。他倆一人守一邊,背對背,郎士群拔出箭,只見他彎弓搭箭,「嗖」地射去,箭鏃紮進狼堅硬的頭骨,狼倒下了,他倆跟前已有五六條狼的屍體。

  楊啟明射出手電筒光,發現那只頭狼,遠遠蹲在那兒,身子長而健壯,鼻子不停抽搐,聳起的毛波浪般起伏滾動,耳朵貼在腦後,它張開大嘴,露出白色獠牙,發出恐怖的咆哮,令人恐懼。它前爪用力刨,殺氣騰騰。一會兒,它低下頭,趴得矮矮地向前爬,距不遠處,它站起身,來回跳動,吸引人的注意。

  楊啟明槍響了,它敏捷地躍到另一邊,子彈打空了,發出「噗」的悶響。與其他狼比,它頭腦更聰慧,反應更快捷,筋骨更柔韌。躲開槍彈後,它發出低鳴的嗚咽。楊啟明手電筒照過去,它那轉動的眼,射出兇狠的光,殺掉它便群狼無首了。楊啟明仔細瞄準,槍是在頭狼騰起身子的刹那擊發的,可它躍起時,身子在空中轉了向,子彈又打在雪地上。

  頭狼發出令人迷惑的哀嚎,狡黠地帶狼群後退,躲在樹後,趴在那兒與人抗衡,靜靜等待時機。楊啟明只看見一片散亂分佈的綠燈。郎士群跟他說:「你先走,送文件,我在這拖住這群狼。」郎士群從草垛抽出一大把草,捆好點燃,向外扔去;他也拔草捆成火把,扔向狼群,星星點點的火,照花它們的眼,狼群害怕地退縮了。他掏出子彈,遞給郎士群,被他推了回來,說:「你帶上,有用,說不定狼群會跟上你。」

  楊啟明對他說了句:「你多保重。」說完飛身上馬,繞過狼群,策馬往分場奔去,馬蹄揚起一路雪塵。郎士群手舞足蹈地大喊,吸引狼群注意。

  黎明,天放亮了,楊啟明領著分場知青,騎馬找到郎士群。焦黑的土地,幾縷青煙緩緩地飄,雪地上躺著十幾隻狼殘缺的屍體,棗紅馬肚子被狼掏空,身子東一塊、西一塊的,白雪上灑著斑斑血跡。郎士群與頭狼面對面糾纏在一起,他們被凍住,站立怒視對方,誰也不向誰屈服,人與狼相互支撐在茫茫雪原上,成為一座活生生的雪原雕像。頭狼張開血紅大嘴,露出白色的尖利獠牙,距郎士群臉不足一尺遠,一隻前爪搭在他頭上,抓破他額頭,褐色的血凝固在那兒。頭狼怒目圓瞪,死不瞑目,僵硬身軀站立著,抖擻它最後的威風。

  郎士群伸直的左臂那麼有力,緊箍頭狼脖子,大拇指掐進肉裡,扼斷它的喉嚨。攥緊的右拳被血染紅,頭狼臉有塊明顯黑斑,右眼被打暴,眼球掛在外面。蒙古刀紮進頭狼胸脯,血順刀流出來,染紅鑲銀的刀柄,一滴深褐色的血凍成冰,掛在刀柄端頭。郎士群臉被熏得黑黑的,渾身血跡,皮衣被狼爪撕成一條條碎片,褲腿上幾處血糊糊破洞。在相互搏鬥中,雙方都耗盡最後的氣力,但誰也沒倒下。

  大家趕緊抱起郎士群,裹上皮大衣,楊啟明用雪來回擦他的身子,他皮膚漸漸紅潤,身子暖和過來,他睜開眼睛,顫顫地問:「有——酒嗎?」

  楊啟明抱起他的頭,擰開軍用水壺,對著他嘴,「咕咚,咕咚」灌了兩口,當酒灌進他的腸胃,他「哇」的一聲,吐出口血,他又喝幾口酒,漸漸舒緩過來。半個多鐘頭後,郎士群披上皮大衣,搖晃著站起來,一把拔下插在狼身上的匕首,往刀上噴口酒,在狼毛上擦乾血跡,刀光明鑒照人。他把刀插進刀鞘,用力踢狼一腳,眼冒綠光,狠狠地說:「這狗娘養的,也叫狼?咱才是只狼哩!」

  「在外面拉真舒服,草撓屁股直癢癢。你在想啥,半天不說話。」郎士群走到他身邊,問他。楊啟明醒過神來,深有感觸地說:「想當年與狼打那一仗,你多麼勇敢呀!」郎士群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兩手一掰,「叭」的一聲,撅折的木棍,被他扔得遠遠的。他眼睛溢滿綠,說:「咱永遠是條狼,而且更凶,更狠,更狡猾。」

  「現在經商的人,怎麼都成狼心狗肺了?」

  「這叫有種,敢幹,活得像只羊,就知道聽使喚,咩咩叫,有啥意思。」

  「順從,聽話,社會才安定嘛。」

  「我天生不服氣,要活就活得像模像樣,想幹啥就幹啥,想要啥要啥。」

  「你到底想要什麼?」

  「鬼才知道,好像啥都想要,又啥都不想要。」

  「你是錢多撐的,人呐,錢多想要勢,權大想要名,名大想要錢,一輩子轉悠去吧!」

  「說得在理,咱窮怕了,天生喜歡錢。」

  「你這叫貪得無厭,像條兇惡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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