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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劉興桐已聽得不耐煩,自從當了常務副校長以後,他確實有些專橫:「討論時論題還是集中一點。尤其是中文系的同志,似應多關注教師的政治思想方面,要注意和黨中央保持一致,安定團結,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劉興桐似乎想引導教授們作什麼思考,他似乎非得把人們的注意力往杜林犯錯誤上去引導。

  白家勝終於壓抑不住,但他又不想在會上和劉興桐頂牛。他對劉興桐很失望,這劉興桐分明在公報私仇,或叫做相煎太急。他不禁同情起杜林來,這位老兄是有些迂,迂得太不世故,一點兒也沒有防備,這樣下去很危險。劉興桐出言不遜,用心深不可測。他站起來,抱拳作揖:「諸位,我先告辭,這種會我開不明白,知難而退吧!」說著,走人。

  劉興桐頗覺意外,白家勝這分明是在拆自己的台,他不便發作,只是笑笑對大家說:「白家勝教授就是這個脾氣,他很快就會想通的。我們會私下再作交流。我對白先生太瞭解了,大好人一個。」他的話令人莫名其妙而又滴水不漏。大家也不便深究。

  早晨8點,李可凡急於出門,到白雲山去唱歌,可女兒非得要她一起去國際教育交流中心聽留學講座。她只好妥協,答應陪她去中心,取了資料就走。今晚大家回家商量留學的事。

  李可凡在客廳裡走來走去,她想不出有什麼事來消磨等女兒從房間走出來的這段時光。她自己用幾分鐘就把自己給打點好了,可是女兒每次出門,都得化妝修飾半天,這令李可凡很反感。李可凡只好在客廳裡來回踱步,不停地看表,唱歌,本也沒有什麼時間限制和規定。只不過是一些沒事可幹的人,心裡煩,一起亮亮嗓子,唱一些過去時代的老歌。就在想唱就唱,想走就走,可李可凡卻很認真。她總是很準時地來去。

  李可凡已經催過女兒幾次了,可女兒就是出不了房間。催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只好很無奈地打開電視,又是楊鈺瑩的歌,甜得很虛偽。想著近日有許多關於這位歌星的種種說法,還有歌星本人關於「純潔愛情」的自白。李可凡「啪」地關了電視。現在的女孩怎麼都這樣?她心裡便平添了許多煩悶。她拿起一本畫報。這是女兒昨天帶回來的。都是些她不感興趣的廣告。她合上畫報,閉目養神。她努力令自己平靜,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會發火,那不斷增殖的煩悶燒成的大火,很快就會噴發。十年了,她日日夜夜都處在大火增殖,同時撲滅這大火的時刻。李可凡努力地告誡自己不要發火,深呼吸,再深呼吸,她深長地歎息,雙眼有了清淚,她努力不讓它滴落下來。

  女兒終於出現在她面前。

  青春逼人,煥然一新的女兒李凡已經習慣了母親的種種神態,她並不很在乎母親的這種狀態。

  李凡亭亭玉立地站在母親面前,李可凡卻全然不覺,她處在休眠狀態,雙目緊閉,眼中有淚,鼻翼不規則地翕動著。李凡想給母親一個驚喜,她今天特意把自己打扮得很現代,所以,她耐心地等待著母親睜眼,讓她自己發現一個很現代而且很酷的女兒。女兒長大成人了,要漂洋過海去留學。自然要做好融入歐美自由世界的準備。她要在今天的講座上大出風頭,引起主講人邁克先生的注意。

  李可凡睜開了眼睛。她有些疲憊的略帶眼袋的雙目,並沒有自然地落在女兒身上。而是穿越了女兒的身體,投向女兒房門大開的房間。房間裡是一片狼藉。換下來的衣服散亂地扔在同樣是十分散亂的睡床上。衣櫃門大開,還在輕輕晃著的穿衣鏡裡照出房間隱秘的一角,粉紅色的胸衣和黑色三角內褲,很不經意地掛在椅背上,梳粧檯上琳琅滿目,貼著各種商標的化妝用品,東倒西歪地堆積著……

  李可凡收回目光,面對打扮精緻而又野性的女兒,她冷冷地說:「褲子上釘那麼多口袋幹什麼?」

  女兒一楞,並不在意,她非常習慣母親不講道理的指責和老土的審美,她不想惹母親生氣,重要的是開心!開心比什麼都好,何況自己還沒有自立,每一分錢都還必須從母親口袋裡摳出來或擠出來,否則,只有去做雞了。她不止一次地這樣威脅李可凡。一種欲哭無淚的 感覺彌漫李可凡的心胸,唯有歎氣。

  女兒剛高中畢業,又一心要去留學。這也本是李可凡的願望,可是近來她越發感到女兒正在遠去,變得愈來愈陌生。在她看來,女兒在進入高三之後的每一天,都在急劇地變化,變化得驚心動魄。也不知她從哪兒弄來那麼多令人不可思議又傷風敗俗的東西,透明的胸衣吊帶,十幾元一百張的吸油紙,每天往臉上貼,不知要花多少錢?「洗把臉不就行了!」她有時會忍不住對女兒吼道。女兒卻一臉無辜,天真無邪的驚愕令李可凡都自覺太過分。不就是幾張吸油紙嗎?「媽,你看去油效果多好!」女兒會又甜又嗔地在她身上蹭著,把那薄如蟬翼的吸油紙往她的臉上貼,在她的鼻頭上吸出一紙的油膩,果然清爽了許多。她只好很無奈地苦笑,情不自禁地把女兒摟在懷裡,眼中卻閃出了淚花。

  每當此刻,女兒會很體貼、很溫存地把臉貼上她的臉頰,摟緊她的脖子,無言地擁著她,女兒溫軟火熱的身體會把她從莫名其妙的傷感中喚回來,仿佛此刻她們母女互換了身份,自己倒成了一個年幼無知無助無靠的女兒,對母親有著一份綿延的依賴。她會反而很依賴很淒然地依靠在女兒身上,腦子裡一片空白,生怕失去什麼似的,把女兒擁得緊緊的。是的,除了女兒,李可凡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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