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企秀(60)_學達書庫

六十

　　楊明峰溜回到隔壁自己辦公室，進門一看，後腦勺整整齊齊的，大家都在呢。他站在門口略微遲楞了片刻，剛踏進去的一隻腳又抽回去了，調轉方向，徐總的辦公室走去。他認為，不管是從工作原則，還是自己的私心來講，接受一個外面賦予的工作，都應該首先向自己的直接領導彙報。一是回饋資訊；二是領會精神；三是表明態度。

　　楊明峰很清楚地知道，他現在無依無靠地在機關裡行走，要想持續地把這碗飯吃下去，而且還要吃得飽，吃得好，為今之計，只有結成廣泛的統一戰線。這個統一戰線最可靠的盟友是誰呢？劉立新、朱會欣都可以算一個，郝震溜奸耍滑的，還拿不准，暫且算半個吧。徐總那種層次，恐怕是不會帶自己玩的，可只要能保持中立，就算老天開眼了！

　　楊明峰敲門進屋。只見屋內靠牆的兩隻小沙發上，遠端坐著雍容端莊的徐總，靠門是一個胖胖的老頭子。老頭子穿戴考究，沒剩幾根的頭髮抹得漆黑倍亮，腕上的手錶閃閃發光，皮鞋一塵不染。光憑這身行頭就能猜測得出，一定是個大老闆！不過現在大老闆卻是威嚴掃地，咧著嘴，堆著臉，窩肩縮腰，一派膩膩歪歪討好的表情。

　　徐總交疊著兩腿，斜靠在靠背上，冠冕的微笑貼在臉上，似乎是在認真地傾聽。她見進來的是楊明峰，微微上翹的眼睛不經意瞥了一下捏在他手裡的兩張紙，即刻抬手指了指斜對面的一張椅子，沒說話。

　　楊明峰遵命，緩緩走到椅子前面坐下。他"聽會"聽慣了，諳熟聽會的原則：臉上糊塗，心裡明白；嘴巴糊塗，耳朵明白。

　　大老闆見進來了一個不認識的小孩，便用眼角看著徐總，"這個……這個……"地遲疑了好幾聲。徐總笑而不答，那意思很明顯：沒關係，你接著說……

　　大老闆無奈，清了兩聲嗓子，沙啞蒼老的南方口音只好接著往下說："我帶回來的這個項目，絕對有前途。而且從市場到產品都是成熟的。我可以帶你們去我原來的客戶那裡調研啊。我敢打包票，我這一走，他們都要跟著我改換門庭，一定會轉投到遠宏門下。"

　　"嗯，嗯。"徐總贊許地點點頭。

　　"你應該清楚的呀，我十多年前離開遠宏到地方民營企業，在溫州與他們搞協作，當時是有明確檔批復的。現在回來，也是名正言順的啊，肯定不存在政策上的障礙。"大老闆身體前傾得厲害，左手下意識地擰著另一隻手上戴著的藍寶石大戒指，聲音有點緊張。

　　"嗯，要是人事部門有檔就好辦，你可以去查一查。"徐總淡淡地笑了笑，表示理解。

　　"愛華呀，哈哈，不，現在應該是叫徐總嘍……"大老闆聽見好話，一下放鬆下來，隨即仰靠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換了一個人似的，立馬就變得底氣十足，狂放的口氣聽起來還真有點攝人："你跟達文彬，戈一兵他們講，我回來不要集團投資一分錢，也不要一個人，自己全額把項目搞起來。集團占幹股，盈利按股份分成，你看這樣多好！我也算是立功嘛。"

　　"咯咯，你現在可是財大氣粗呀，比我們強多了，幹嘛要回來呢？回來有啥好？"雖是這麼說，可是徐總話裡帶著的自負和滿足，顯然把大老闆的氣焰一下就給比下去了一大截。

　　"哎呀，還不是為了我那個寶貝兒子嘛。"大老闆唉聲嘆氣地說，"那個小子你是看著他長大的，到現在也沒個正經事做，我那點玩意他也瞧不上。要不是為了他，我現在掙的那點錢，足夠我們老兩口養老了，早就不幹了。"大老闆面現窘態，腿不由自主放下來，身子縮在寬大的沙發裡，欠身拿起杯子開始大口地喝水。

　　楊明峰眼明機敏，看見他嘴唇上沾了一芽茶葉，便起身端上紙杯子，到飲水機邊給他續滿了水，回來輕輕放在他面前。大老闆感激地看了楊明峰一眼，同時伸出食指和中指兩根手指，在茶几面上連著點了幾下，表示謝意。

　　楊明峰歸座，心裡暗自得意。貨賣帝王家，給國家打工，光榮！當逃兵，給自己賺錢，可恥！這個大老闆即使再有錢，可終究還是不得不屈服在咱大國企的"禦制"招牌之下。

　　"你離開的時間太長了，有些情況你可能不大瞭解。"徐總綿軟的聲音聽上去很親切，還有些無奈，"我只是在經濟上有些發言權，可是人家聽不聽還是兩可呢。其它的事情，尤其是人事方面，只有他們說話才算數。這樣吧……"徐總說著已經緩緩站了起來，"你把你的情況和要求寫一份報告，我倒是可以幫你轉交上去。"

　　"好，好。"大老闆是國企和民企混出來的雙料"叛徒"，經驗豐富，知道領導能這麼答應已經算是很給自己面子了，便也急忙隨著站起來說，"那就拜託愛華，噢，不，徐總了。"他又向楊明峰微微彎了一下腰，"你們忙吧，我先走了。"

　　徐總把大老闆送到門口，兩人在走廊上站著又對話了幾句"鳥語"。楊明峰雖然半個字也沒聽懂，可那意思到是很容易就猜出來了，告別、寒暄唄。別說，聽見徐總說家鄉話，還挺好聽。

　　徐總轉身回來關上門，搖著頭輕蔑的口氣對楊明峰說："我這個老鄉呀，真是會算計。不要集團派一個人，出一分錢，那還不是他自己家的公司？就是把公司的註冊地址，從溫州給搬到北京來罷了。"說話間，她已經端坐在班台後自己的正位上了，嘲笑的口氣說，"他說賺了就是賺了，要是賠了呢？集團做為股東可能還要往裡面搭錢！這些年大錢掙夠了還不滿足，又想把自己的兒子弄成國家正式職工身份，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真是豈有此理！"

　　楊明峰剛才還認為，今天總算是見到了一位活蹦亂跳，電視新聞上常宣傳的高風亮節，堪稱無私奉獻的楷模大老闆呢。可聽徐總這麼一說，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暗自心驚，這個挖起咱社會主義牆腳沒夠的傢伙，不僅是貪婪，而且還陰險。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爺子，怎麼可以卑劣無恥到如此地步！

　　徐總面表情慎重，接過楊明峰遞上來的培訓材料，一目十行，嘩啦嘩啦很快地翻看。流覽了一遍之後，忽閃了幾下長長的睫毛，又從第一頁開始細細地琢磨。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