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選(16)_學達書庫

十六

　　就在去年早些時候，打扮得像新郎官似的陳梓浩騎著單車，去這座城的郊區蔓山鎮政府報到。幹部要有幹部的樣子，此前他狠心買了一套最便宜、最板正的西服。正巧趕上店鋪做活動，還打了六折！

　　這完全是我自強奮鬥才獲得的正式工作！雖然是到了他不願去的農村，但總是比同學們先行了一步。俗話講「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我乘上選調生這趟車，前途無疑是一片光明！在國家最底層的基層政權工作也行，反正頭上罩著選調生的光環，又有鎮長助理的頭銜，關鍵是時常處在組織的重點栽培之下。再相比其他「選友」，他這個單位是離這座城最近的，郊區嘛，不是完全意義上的鄉村。

　　正得意間，前方突然冒出個中年人！他緊急捏閘的同時，兩條健碩的長腿也狠蹬地面，自己前傾的額頭快要碰到那中年人的鼻子尖時終於化險為夷。那人顯然受了驚嚇，手指夾的香煙和鼻樑上的眼鏡同時掉到地上，卻死死抱著腋下的公事包。

　　陳梓浩跳下車，一邊紅著臉賠不是，一邊彎腰替那人撿眼鏡。不料那人像被蠍子蜇到似的，聲音都直了：「別動！你……幹……啥哩？」

　　陳梓浩也被那人強烈的反應嚇了一大跳，他惶恐地說：「我趕著去、去……」

　　「走吧！快走！」那人鬆口氣，急切打發他離開。

　　「謝了，謝謝了！」陳梓浩猛地躥上車座，一陣風似的跑開了。

　　二十來裡的路程，經不住激情似火又意氣風發的年輕選調生亢奮地蹬車，那車被他騎得像風擺楊柳一般，到一個下坡，他竟然來個雙丟把，伸直頎長的雙臂，沉醉地猛吸一口田野的芬芳，然後發出「啊噢」的野吼。若干年後他才知道，敢情西裝革履地騎個破自行車，是最煞風景的「風景」。

　　一路打聽，老遠看見鎮政府的大門了。大門比他想像中的要氣派一些。他在城市裡生活恁多年，基本上是不下鄉的。家門口就有個街道辦事處，簡陋得不像樣子。從教材和培訓中知道鄉鎮和街道辦是平級的，現在從大門可以判斷，鎮政府要比街道辦管的事多。

　　他擦去滿頭大汗，歇息平喘片刻，把「一拉得」領帶向領口處緊了又緊，才大踏步走向大門。

　　「幹啥哩？一言不吭就往裡闖？」門口傳來一聲問訊。

　　陳梓浩尋聲觀看，原來傳達室裡放著一個藤搖椅，一個胖大老頭手持蒲扇，在碩大的肚皮上拍著，淤腫的眼泡看似迷瞪，卻透著職業性的警惕。

　　「我……我來……」

　　「不會是推銷什麼玩意兒的吧？」那人不起身，仍搖著蒲扇。

　　陳梓浩沒好氣，傲氣十足地說：「我是選調生，是來報到上班的，不是推銷員！」

　　「選調生是什麼玩意兒？都牛成螃蟹了！」那人哼道，不耐煩地擺擺蒲扇，「去吧去吧，前面那個大屋子有人。」

　　陳梓浩輕輕推開門，一股喧鬧的聲音撲面而來，屋子正中竟置一牌場，站著的坐著的圍成兩圈，紙牌摔得啪啪作響，不時有人為怎麼出牌鬥嘴取樂。最外邊的那人打量了一下陳梓浩，擺擺手說：「上午政治學習，不辦公，有事明天來。」

　　「不，不是，我是來報到上班的。」陳梓浩一邊解釋，一邊給人們挨個散煙。這是父親硬塞給他的，說是農村尊重人的規矩。

　　「快出牌！這把我要扳不過來，這個月的工資就打水漂了！雞巴老宋取個錢恁難，半晌了還沒影兒！」人們亂哄哄的，瞧一眼陳梓浩手裡的香煙牌子，懶得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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