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選(3)_學達書庫

三

　　「功夫在詩外。」記得寇明提當初說了這麼一句話，那胸有城府的淺笑現在還能想起。

　　人各有命呀！陳梓浩又想起他的大學導師說過的話：「你這個人屬鐵的，急脾氣，腦子不拐彎，眼裡不容沙子，如果當上領導肯定有得罪不完的人，在社會底層也會處處碰壁。必須經受挫折磨礪或許能百煉成鋼。」所以，恩師力挺他參加選調生考試，給他尋找一個成功的捷徑。

　　可他萬沒想到農村工作竟是這個樣子！就拿昨天的糾紛來說，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又落到他頭上，越是不情願幹的事就越黏上他，真是生就的雞刨命！

　　第二天，區委書記突然到鎮裡視察走訪。由於大路一夜之間被群眾挖斷，車隊只好繞到一道圍牆旁。區委書記見牆外是一片麥田，綠油油的麥苗經過連日來的抗旱澆地顯出勃勃生機。他委實高興，興致勃勃走到田埂上，俯身拔下一把麥苗，一邊往鼻子前嗅，一邊說今年又是好收成哪！慌得敬業的攝像記者們搶拍不止，為找個好角度，簡直要趴在地上了。

　　正在這時，就聽「咣啷」一聲，從圍牆大門裡沖出一個老農，大叫道：「誰讓你拔我的麥苗？給我！」

　　「老孟，恁不曉事！這是區委書記！」鎮委荀尚仁書記慍怒地斥道。剛才他著實為斷路的事憋了一肚子火，怨恨手下的群眾故意讓他在領導面前丟醜。

　　「我管你什麼區委書記市委書記！不經我同意，省委書記拔我的麥苗也不行！」

　　區委書記訕訕站起來：「老鄉，這是你的地嗎？」

　　「不是我的，還能是你的？圍牆裡也是我的，就是不讓種。你拔這一把，夠我吃兩頓麵條哩。」老孟幾乎把眼前的一群人視若無物，抖動著麥苗心疼地說。

　　「你的地為啥不讓你種？」區委書記又問。

　　「你問問荀書記就知道了，磚牆壘了一年多，也不知道幹啥……」

　　荀尚仁和倪鎮長不約而同急忙制止老孟。區委書記何等精明，立刻明白裡面肯定有貓膩，瞪了荀尚仁一眼。

　　陳梓浩一直不合時宜地站在區委書記身邊，這時又不識時務地說：「動次工群眾擋一次，根本搞不成！」話剛出口，就遭到一陣淩厲的白眼，他知道這來自何方。

　　區委書記警覺起來：「群眾為啥擋？什麼原因？」

　　荀尚仁見書記轉移了注意力，就急忙擺手讓李所長把老孟硬是架走。這才彙報道：「太不像話唄！就是這個老孟，聽說要征他的地，偷偷在地裡種樹挖井，竟然還壘了個小土地廟，也要享受地面附著物的賠償標準！鎮裡不答應，他就阻撓施工。」

　　區委書記半信半疑：「就這原因嗎？那為什麼不批評教育？」

　　「因為群眾沒有拿到補償款！」陳梓浩猶豫了一下，最終沒能管住自己的嘴。

　　「尚仁，有沒有這回事？」

　　荀尚仁臉上紅一道白一道，支吾其詞：「是……不是這回事。補償費一分不少，都在帳戶上！鎮裡主要是吸取以往的教訓，先替群眾把錢存起來，年底給群眾連本帶息外加分……分紅。」他給倪鎮長示意，盼望他能附和。可倪鎮長卻一味和腳底下的那棵頑強的蛤蟆皮草過不去，執著地踢來踢去，就是不和荀尚仁目光交流。

　　「群眾不知道存錢嗎？要你手伸那麼長啊！一分不能少，全部兌現！下去就辦！」區委書記說完，不滿地上車了。

　　視察結束後，荀尚仁立即叫住陳梓浩，犀利的眼光刀子似的沖著他剜了有五分鐘，直到陳梓浩低下頭，才狠狠說道：「雞下巴都讓你吃了？有你說話的份兒嗎？下次再不知規矩，試試看！對了，剛才派出所摸底出來，以老孟為首的個別群眾還要鬧事，縣裡的幾個混混還要來亮隊，你去處理。」

　　陳梓浩卻說：「補償款發不到群眾手裡，我沒本事處理這事。」

　　「你是分管綜合治理的領導，那老孟又是你的幫扶對象，你正管這事。你是選調生嘛，要敢於承擔急難險重的任務，不然怎麼好進步呢？這事處理得當，是衡量政治是否成熟的標準。整去吧！」荀尚仁給陳梓浩加了把楔子。

　　一說選調生這個詞兒，陳梓浩沒了脾氣，只好忍氣吞聲，執行去了。路上，他憤憤地想：你荀尚仁知道自己被群眾叫做「三狗書記」嗎？看見領導是哈巴狗，對待下屬是豺狗，處理群眾問題就是狼狗。平時作威作福做老爺，一遇困難就讓別人頂缸！我在鄉里敢和群眾對罵，我知道他們苦，和他們交心，替他們說話。你罵個試試？還不撕吃了你！眼看著蔓山鎮在你的治下，就像麥收後四處冒煙的秸稈，烏煙瘴氣的。我替百姓抱屈啊！

　　作者手記：我是一名黨報記者，陳梓浩是我在大學時低兩個年級的學弟。他當上選調生後，經常投些豆腐塊稿子，看他有上進心，我也樂意發點人情稿鼓勵他。

　　或許是我世故吧，沒少批評他眼色不活和不合時宜的秉性。老孟不讓區委書記拔麥苗，我作為邀請參加區委重大活動的新聞記者，當時也在現場。群眾有怨氣我知道，可輪得上你陳梓浩出風頭嗎？你過了嘴癮，可揭的是領導的蓋子啊！

　　省委組織部的選調生，多好的政策啊！如果我當初畢業時有這個身份，又比陳梓浩會來事，或許早就脫穎而出了。當然，這只能是假設啦！

　　寫完應景的新聞稿，我揉揉發澀的眼睛。恍惚中，我仿佛看到陳梓浩穿著一雙三寸金蓮般的鞋，齜牙咧嘴，歪歪扭扭地走在田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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