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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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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柳臘梅最後一次看了弟兄仨。 三兄弟在太平房的抽屜裡放著,拉出來時,她看到弟兄仨的眼睫毛都長得濃密,和閨女小水的一樣,都長了一對毛眼眼。她看到弟兄仨的手骨節都粗壯,是農村人幹體力活的手。他們全都善良本分得閉著眼睛,沒有恨天怨地,戲文裡說的死不瞑目一點也看不到,眼睛連個縫隙都沒有,臉上掛著平靜。因為冷凍著,頭上結出了霜花,放到了來來回回出氣的暖世裡,頭上的霜花就化了,穿衣服的時候有滴滴水珠落下來,不知道了還以為是淚,是不舍人世的淚。其實不是淚,他們哪裡顧得上流淚呢?想著靠體力活賺得的那份未來的幸福,想笑,笑給臘梅看。笑在心裡藏著呢,藏著的那份笑就算是到了另一地方,那笑依然在心裡藏著,心裡有笑藏著,臉上能不掛出來嗎?活著不生事,死了也不生事,看上去,他們一點也不嚇人。 太平房的老人說:「閨女,你是我二十年裡在這裡看到的唯一的一個女人,三個赤條條的男人擺放著你不害怕?」 柳臘梅說:「叔,不怕,哪見過死人生事?都是活人生事,進出的一口氣斷了,害誰?」 老人說:「那是。過來閨女,你到這裡給他們化點紙錢,頂用不頂用上路了總該裝個零花兒,鬼門關也不好過啊,告訴他們說,要回家了。」 柳臘梅燒了紙錢,說:「志強,收了錢領了咱哥和弟回家了。」 老人說:「你出去叫人進來抬吧。」 柳臘梅從口袋裡掏出結好的三條辮子,往每個人的口袋裡裝了一條,把口袋上的扣子系好,看了看走出了太平房。 柳臘梅看到外屋等著的許中子,手裡拿著火化單,許中子往過遞筆的時候怕涼了半天不出水,用嘴哈了哈濕氣,她拿了筆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把紙鋪在了桌子上很規矩地寫下了柳臘梅三個字。許中子遞給了她一張信用卡:「上面有35萬,如不夠我再往卡上打10萬。」她說:「不要,把那5萬也取走,志強他什麼也不是,說他救人了,沒見他救出一個活人來,自己都送了命,有臉當英雄!多一分也不要!」她掐了手指算小水到上大學的年齡,還有八年,她要許中子給她存一個八年期。對她來說這錢是個大數目,是用三條人命換來的,她這一生不會花這上面一分錢。 許中子說:「臘梅,你可惜了那兩條辮子。」 柳臘梅說:「頭髮長了見識短,要它沒用。」 礦難處理得風平浪靜,所有死去的人像是做買賣一樣,從遠處趕來,一邊在「火化單」上簽字,一邊給他們數錢,得了錢的人同時得了一句話:「得了錢了就回家好好過日子,要說出去,你全家就沒了!」 柳臘梅回到捉馬村的時候,看到村裡靜悄悄的,山坡上有人在燒濕柴漚糞,她想起大伯子說,瞅個天日給自家的地漚點濕肥,日子長了,捎帶來吃幾頓也要吃很多糧食,不比從前了。她看到娘在院子裡曬捂好的豆瓣兒,娘跪在地上,一隻手托著地,一隻手來回翻曬地上的豆瓣,煮過的黃豆和沒有煮過的不一樣,有些白,陽光下白得刺眼,而有的被曬得幹皮的豆瓣,又鏽上了一層鐵銹黃。曬黃豆是陰曆三月的事,娘說礦上的飯不好,就急,再放些枸杞晾曬,給人下了藥進去,人就壯實了。柳臘梅心裡說:娘,糧食養身體,不養命啊! 娘看到柳臘梅的一刹那要站起來,看到臘梅的頭髮,娘的腿突然軟得立不住,索性就坐下了問:「志強他好?」 柳臘梅說:「不好。」 娘說:「沒命了?」 柳臘梅說:「成了一盒灰灰了。」 娘憋著一口氣不說話也不出聲,從地上捧起豆瓣來照著遠處揚,娘揚得滿院子都是豆瓣,豆瓣打下來打在柳臘梅的頭上,像天上下了雹子。娘揚累了,站起來很堅定地走進自己的西屋,關上門開始哭,那哭聲時大時小傳到柳臘梅的耳眼裡來,柳臘梅拿了笤帚沖著窗戶說:「娘,我把豆瓣掃了給牲口拌了料,糟蹋了一地。」娘沖著窗口說:「閨女,他沒那命,活不成人,不想了,給牲口拌了料,咱活著的還要活!」 聽見西屋裡的娘開始拿了刀剁菜,柳臘梅知道,娘要給豬煮食了,人不吃,豬得吃,豬一頓不吃就會餓得翻過圈頭,竄進人家的糧食地裡。 墳墓修在屋後的山脊上,礦上還開了一個追悼會,許中子致了悼詞,柳臘梅沒有去。許中子叫了柳臘梅好幾次,柳臘梅都不去。娘看不過眼了說:「你一趟趟麻煩人家大礦長來叫你,人家給足咱面子了,閨女,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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