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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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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時,走過田書的屋門口,看到老槐樹上掛著的一長串白布,明白瘦小的田書是再也見不到了。頭上麻星子往出跳,放快了腳步走,覺得身後有影子晃,似乎漸漸逼近了,在她的後脊樑上盤桓飛繞,猛然回轉頭,發現什麼也沒有,是自己的影子拖在身後。她突然覺得影子就是人的命根子,一個人活著沒有影子了,這個人也就走遠了,衰微了,荒涼了。 牛站在沒有院牆的陰影裡,額頭鼻尖上的月光偶爾一晃,照出一片濕影兒來,它的蹄腳看著自己的主人刨著地面,黑暗中脖頸上的鈴鐺「叮噹當,叮噹當」搖著。看著牛想到牛鼻犋還沒有箍好,走近了摸摸牛鼻子,有一股濕氣呵在手掌心,想著明天怎麼也得把牛鼻犋箍好,不能勞煩大伯子,等明年春天下種的時候,就不是一個人了,是一大家子人,不能因為箍一個牛鼻犋,耽擱三兄弟下井挖煤,自家的日子是要朝前走了。自己也要好好養養身體,好好養養志強,真還想生一個娃出來,來和小水做伴兒。然後,啥也不想了,很幸福地進了屋。 志強領著他帶來的人下井了,兩天都沒有回家。柳臘梅扳著指頭掐算了一下,下午該倒班了。她往礦上跑了一趟,沒有見著人,上了井的人捎話說哥仨下午休息。回來想著要給三弟兄改善伙食,吃什麼好呢?娘說,割了肉吃餃子!她拿了剝好的蔥往村口上的菜市場走,割了肉就著機器絞好了,想著來的那天是芹菜餡,今天呢?就吃韭菜餡。路上遇上了村裡的村委主任,她說:「叔,逛呢?」 主任說:「逛逛,割肉呢閨女?」 柳臘梅突然想起自己家的地裂開了縫,走過了又返回來說:「叔,我看見村外的地裡裂開了一條縫,有一步寬,你是過來人,有沒有什麼說處,地它為啥就動了?」 主任說:「去年臘月地就動了,先是拇指寬,那麼說現在是大了?」 柳臘梅不解地說:「大了,一直裂到村莊的腦後,把閒棄的土窯裂成了兩半兒,差不多能裝下人了。」 主任重重地說:「下面采空了,我看礦上賠償的那點錢補不住這個窟窿,還得領了人找縣政府!」 柳臘梅說:「你就管著許中子的礦,還用找縣裡?」 主任說:「他現在還把村上的官放在眼裡?人家耍大啦!我是屁也不是,屁還有股氣!」 柳臘梅說:「外村人都眼紅咱村的許中子呢。許中子每年都給咱發大米和麵,還給咱一戶一噸炭。」 主任說:「你就不知道果樹上都不長果了?地下采得沒有墒了啊!」 柳臘梅想起有一次礦上給村上的每戶發錢,說是要保證礦和村的利益對等。當時,爹活著,還算了一筆賬,說,捉馬村煤礦平均日產原煤1000噸,礦上的煤是動力煤,售出的價格是360元,一天毛利就36萬元,許中子是發痛了啊,給村上補貼一年才兩萬,怕的是過不了多少年地不能種,人不能住。柳臘梅說:「我說呢,院子裡的果樹兩年不見長果了,叔,那你一定要逛著過去看看!」 割了肉,往回返,她不朝小路往自己家走,繞著道從許中子的小洋樓前走,她想告訴許中子,地裂開了縫。又不是你許中子弄裂了,弄壞幾棵糧食不算啥,要不是你開了礦,咱村裡的人去哪裡上班,還不是整天弄那地,哪有打了糧食發大財的! 許中子的大門大開著,門口停著好幾輛小車,有一輛車上還寫著「新聞」兩個字,看見有人擁著許中子從院子裡出來,有機器對著他,他的胳膊往對面的西山上揮,對面的西山是礦區。他說:「不出三年,你們看吧,捉馬村的礦將為國家上交5000萬稅收,我這個人大代表不是務虛的,是實幹。捉馬村當年是王莽趕劉秀趕到此被王莽捉著了,劉秀舍了馬,在對面的老君廟裡藏下了身,王莽想著劉秀死了,捉了劉秀的馬走了,哪裡想到劉秀因此躲過這一劫,後來做了皇帝。捉馬村是一個好地方啊,前有川,後有山,地下有煤好發展!未來的捉馬礦就是未來捉馬村現代化的希望!」 柳臘梅看見許中子的風光樣,看著他往礦上走的時候,有人往他頭上戴了安全帽,想著不知道能不能正好攝了從井下上來的志強,要是真攝了,晚上,電視臺播新聞的時候,小水還能看見她爹。 一干人走遠了,柳臘梅才提了肉往家走。娘在院子裡摘韭菜,看見她割肉回來了,說:「我心裡不知道怎麼了,絞得難受。」 柳臘梅說:「有電視臺來了,來採訪礦長,許中子風光呢。」 娘說:「你給我倒一缸水來,娘想壓壓心慌。」 柳臘梅倒了水接著說:「娘,咱院子裡的果樹兩年不結果子了,你猜是因為什麼?」 娘說:「因為什麼?」 柳臘梅說:「地下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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