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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臘梅不好意思地把牛鼻犋夾在了肘窩下,紅了臉說:「我就怕它咬我。」

  許中子搓了搓手說:「我要你來我的屋裡,我能叫它咬你?你不光嚇了它一跳,還嚇了我一跳,我的心懸著像吊葫蘆,半空中蹦達呢!」差一點想要臘梅過來摸一把了。

  柳臘梅的臉更紅了,絞著辮梢,低下頭不好意思笑,也不好意思不笑,嘴張著說不出話來。許中子看著看了半天,看得有點心躁,好像一下子想說什麼,因為狗的事情斷了話頭。

  柳臘梅把手裡的牛鼻犋伸到狗臉前說:「吃吧,柴骨頭,吃!」

  狗嗚嗚咽咽了兩聲有些畏懼地看著,圈著一條腿探過身體來聞了聞,是乾柴味道,喉管裡吼著退了兩步。

  許中子看著,沒來由地笑,手還不自覺地往上支了支滑到顴骨上的眼鏡。這下子柳臘梅認真看了看許中子,他胖了,胖得褲帶不是系在腰上,是搭在胯骨頭上,小肚子鼓得像懷了七個月的娃,整個褲腰墜得人像一個水桶,突然覺得這麼一個體形配著一個棗腦袋,戴著眼鏡不好看。說:「許礦長,你戴眼鏡不好看,你又沒有壞了眼睛,戴眼鏡也看不出你斯文來。」許中子摘下眼鏡說:「我不是戴眼鏡,是戴文化。」

  柳臘梅聽了惶惑地抬起頭,笑了:「有了錢了就往自己的臉上裝文化,我沒有錢,覺得戴那東西貴巴巴的,想那東西不好看。你說要我男人當隊長,你剛剛說的,不是我求你的。」

  許中子「噢」了一聲,想要回答什麼,腰上的手機響了,手機響的不是鈴聲,是一段鬼子進村的音樂,響了半天,響得人有點毛骨悚然。許中子看了看,不接,由它響。它就連續不停地響。這時候另一邊腰又響了,響的聲音是「兩隻蝴蝶」,這個曲子臘梅知道,社會上流行這個曲子。許礦長有兩個手機。

  「親愛的你張張嘴,風中花香會讓你沉醉。」

  許中子張著嘴對著手機說:「李老闆,那股我給你滾了,抽個時間我去看你,我已經給你入了卡。你要來?那好我等你來。這不,我已經安排人招工了,不是說幸福像花兒一樣嘛。什麼?你聽見鬼子進村了?嘻嘻,是我那個手機的音樂。今年不是抗戰六十周年嗎?從網上下載的,我要所有聽的人知道小日本鬼子不是他媽好玩意!笑我了,老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礦就是咱的礦,你只要給咱舉好紅旗,紅旗不倒,怎麼挖的問題,就別管了。」

  柳臘梅看著這個電話打不完,想走,許中子擺了擺手要她等等。這時候手機又響了,「我與你纏纏綿綿翩翩飛,飛越那紅塵永相隨」。

  許中子眼睛斜著柳臘梅,嘴噘起來把那句「永相隨」挑細到一個高度,眼裡的光眯成一根絲線,幸福得像蠶一樣想把柳臘梅吊起來。「是趙老闆啊,我剛剛接一個領導的電話,不好意思!你是說想把礦上的煤拉到電廠,對吧?可以。老闆說的話我敢不聽?再說了,我的礦就是咱的礦,你那點工資,想發點浮財也是正常的嘛!馬不吃夜草不肥,我敢不給老闆開這個綠燈?不就是增值發票的事情,我安排會計就是了,咱倆是穿了一條連襠褲的主!」

  許中子看著柳臘梅說:「臘梅,有錢了也累人。看看我這叫什麼日子,左胯也響,右胯也響,你以為是他們想我?才不是呢,想錢呢!不過,這世上再沒有比錢更好的東西了!沒有錢拿錢活命,有了錢拿錢玩命!以前是我看見他們點頭哈腰,現在,我一個電話,五分鐘讓他們過來,不敢六分鐘到。信不臘梅?錢是一個好東西啊。對了,我想起來了,你讓志強回一趟貴州老家,招一批人過來下井,這批人就讓他來管理。」

  志強在礦上養著騾子,礦上養騾子是為了拉地下的煤。臘梅聽志強講過,井下分一號、二號、三號、四號、五號、六號採煤區,每個採煤區離煤倉都有一段距離,采下的煤要騾子拉到煤倉統一由傳送帶運到地面,因為不可能把傳送帶放到每個採煤區,曲裡拐彎,不能夠集中。騾子原來是放養在井下的,不見天日,只到騾子累死了才從井筒吊上來。後來騾子在井下老出事情,常常莫名其妙被毒氣毒死,影響工人的情緒,就和人一樣倒班,不同的是人倒兩班,騾子要兩班倒一班。

  柳臘梅說:「許礦長,這事我得回去商量,不管是管騾子,還是管人,我都得感謝你。你讓他到礦上上班,我爹說了,聽著上班兩個字就比下地兩個字好聽。」

  許中子說:「當然了,從文化上講,上班是給我履行勞動合約,你賺的是我的錢。下地呢,是簡單的打糧食,顧命。臘梅,我怎麼覺得見了更多的萬種風情後,看到你更那個風情萬種呢?像長在河灘上的地丁花,活靈靈一個人,好啊,好!」一副沒有度數的眼鏡,眼睛本來不壞的,報社的小劉說戴著眼鏡遮醜,像文化人。他就戴了,眼睛放出來眼鏡片兒一樣的光,鏡片兒上還反射著對面窗玻璃上的窗框。

  柳臘梅沒有明白過來,想起春口上貴州那邊的大伯子打過電話來說,想來這裡下窯,要志強和礦長說說,地不好種,畢竟賺得的錢比種糧食要寬餘。那時候礦上不需要人。大伯子後來又打電話說,等種了菜籽和礦上的領導再說說。這嘴總也沒有張開,不好意思給礦上添亂,現在許中子說了,心裡倒抹搭起來,有了幾分喜悅。

  許中子的電話又響了。

  「噢,是王經理呀,想要煤?你就是管煤的還缺這,什麼,是你表妹?真表妹還是假表妹?好啊,要她來找我吧,咱礦的煤就是往電廠和鋼廠送的動力煤,鋼廠的細白煤應該沒有問題。什麼?我好像記得灰粉含量百分之十二點九。好好,咱的礦咱說了算,我的就是咱的,咱表妹來了,敢不給咱表妹辦!」

  許中子看著臘梅,想要把她手裡的牛鼻犋拿過來,還沒有等著伸手,電話又響了,柳臘梅趕緊說:「許礦長,我得回去給閨女做飯,她要放學了,吃了晌午飯我叫志強來找你。」許中子點點頭捂了電話的嘴很有意味地說:「你要記著多來,咱倆是光了屁股一起下過河的呀。」柳臘梅要走,狗還想上來嗅嗅她,手裡的牛鼻犋揮了揮,狗歪著腦袋看了一下,扭著腰身閃開了。

  拐出大門,風把許中子的話送出來:「咱的礦咱說了算,這麼大的國家,還在乎咱挖這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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