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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沈安若把程少臣弄醒,結果他惡形惡狀。

  「別碰我。」推開她的手,蒙了頭繼續睡。

  「你病了怎麼不說一聲?看醫生了嗎?至少把張阿姨請過來照顧你啊。」這人竟沒自理能力。

  「我沒病,你才病了呢。」

  「你沒吃飯吧?想吃點什麼?」沈安若放柔了聲音。

  「我不餓。別管我。」

  「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我不去,你走開。」

  跟病人一般見識太小家子氣了,沈安若是溫柔善良有氣質有修養的淑女,所以只能努力無視他的惡劣態度。

  這人生病的時候的確不可理喻,她替他脫衣服時遭遇了不大不小的抵抗,喂他吃藥時連哄帶騙幾乎要用勺子撬開他的嘴,水也灑出來。她幫人照看嬰兒時也沒這麼無奈過,打不得罵不得,偏偏他比嬰兒難搞多了,弄出她一身汗。

  還好,他折騰累了終於沉沉睡去。沈安若又替他蓋上一床被子,坐在一旁咬著拇指看著他發呆,她在不知所措的時候總會無意識地做這個動作。

  是誰說過,男人生病與睡著時最能顯露本性。如果這句話正確,這個人心管平日裡精明又深沉,本性卻分明是個孩子,而且是個小孩子。

  她自己也沒吃飯,找了一盒泡面湊合著吃了,又去替他煮了一鍋粥。晚上八點沈安若本與同事有約,她坐在床沿,看著溫度計已經顯示體溫正常,於是給他在床頭櫃上留了一張紙條,叮囑他按時吃藥,記得喝粥,還不舒服就去看醫生,然後拿了包準備離開。她都已經帶上了門,終究沒忍心走掉,又折了回來。

  整個晚上沈安若都坐在客廳裡看幾乎靜音的娛樂頻道,又每過半小時便去測他的體溫,心中不免覺得可笑,都準備要散夥了,這算什麼跟什麼呢,又不打算討好他,這樣糾纏做什麼。

  總歸是她天性善良,平生最同情弱勢群體,即使不愛小動物,仍是看到路上的流浪野貓都不免心下惻然,何況這樣的一個熟人。平日裡越是強勢的人,一旦淪落到平陽,就越發顯得可憐,她怎麼能夠走開,太不具有人道主義精神了。於是她覺得釋然了許多。

  他屋裡只一張床,沈安若只好和衣在他身邊躺下。他翻來覆去,她也睡得不安穩,時時起來替他蓋被子,試體溫。結果到了半夜裡,程少臣又發起燒來,一直燒到三十九度多,沈安若急出一身汗來。她沒有照顧病人的經驗,憑著直覺用溫毛巾替他一遍遍擦著身體,找藥棉蘸了高度的白酒替他輕輕地搓手心與腋窩,據說這樣可以降溫。那高燒的人竟然怕癢,病了也不老實,反抗時幾乎抓傷她的手。

  沈安若正琢磨著這時候打120急救電話會不會顯得誇張,卻聽程少喃喃地說「對不起」,她頓了頓,反應過來他在說夢話,只聽他又含含糊糊地說:「你不要走。」

  她的腦子蒙了一下,意識到即使無意中窺人隱私也算不得厚道,決定避讓一下。她走出很遠,又聽到他輕輕地呢喃:「外婆,外婆。」她回頭望一眼,突然有些心疼,原來像他這樣看似滴水不漏無堅不摧的人,到底心裡也藏著不能說出的秘密與情感,在身體最脆弱的時刻,才找到了宣洩的裂隙。沈安若慢慢挪回他的床邊,輕輕握住被子裡面他的手,被他反手使勁地抓住,掙都掙不開。

  後來她在桌上找到了社區醫院的值班電話,醫生很快趕到,稱只是急發性感冒,替他打了吊針,叮囑一番,便離開了。很多袋藥液,沈安若整個下半夜都一心一意地盯著藥袋裡的藥液沿著透明的塑膠管一滴滴流下,竟也沒了睡意。他很顯然不常打點滴,手一直亂動,她只好輕輕按住他的手,感到他身體熱度漸退時,手指與掌心也冰冷。她找不到熱水袋,便找了袋裝牛奶用熱水燙過後,用毛巾包起來墊到他的手下面。

  她其實很擔心程少臣再說什麼夢話。他們相處這麼久,他明明從來都沒有這樣的習慣。她無心窺視別的人隱密,尤其是他的。還好,他一直沉沉地睡著,睫毛長長地覆著,偶爾忽閃一下,緊緊抿著唇,再沒發出任何聲音,連呼吸聲都輕弱。

  沈安若是耳朵突然吃痛才醒來的,發現自己趴在床沿上睡著。程少臣揪著她的耳朵說:「到床上睡。你的睡姿真不雅,口水都流到我胳膊上了。」

  他看起來神清氣爽,好像鬧騰了一整夜的人根本不是他,沈安若鬆口氣。若不是因為眼皮發澀很難把眼睛睜大,其實她很想瞪死他。

  既然他已經好了,她便不打算再理他,決定到公司去上班,看看時間已經不可能按時到達,於是打電話給部長說明要遲到一會兒。

  她重新去煮了很稠的稀飯,又做了極嫩的雞蛋羹給他,在餐桌對面坐下吃自己的飯。程少臣用勺子撥弄了半天:「我好像有二十幾年沒吃過這玩意兒了。」

  「這是嬰兒食品,不吃就倒掉。」沈安若沒睡好時精神和心情都會很差,又見他氣色太好,於是就更懶得應付他。

  她正埋頭吃,結果程少臣突然伸出手來,越過桌子捏住她的臉:「善良的小姑娘,真是可愛又可憐,一夜沒睡吧,臉上都長痘了。我該怎麼報答你?」

  他手勁兒可真不小,她的臉被捏得生疼,疑心要紅紅紫紫一片沒法見人了,於是沒好氣地拍掉他的手,結果反而打疼了自己的手:「一邊兒去,誰用你報答,我只不過同情心偶爾發作而已。小時候我家的阿寶病了,我還守了它兩天兩夜呢,何況你昨晚病得比我家阿寶更重。」

  她指桑駡槐,程少臣也不反駁,揚著嘴角笑笑,見她不回應,於是低下頭吃飯,把一碗蛋羹都吃掉了,又喝了兩碗粥。他抽了紙巾仔細地擦拭嘴角與手指,沈安若感覺到他一直在看她,於是抬眼與他對視。

  大概沒料到她會突然抬頭,程少臣的視線沒來得及避開。他眼裡似乎閃過一絲遲疑,但瞬間不見,而是變成清清軟軟的一汪水。

  他柔聲說:「沈安若,我有個提議……我們結婚吧。」

  「程少臣,你是不是發燒把腦子燒壞了?」

  「我很認真,不是開玩笑。」程少臣慢慢斂起笑容。

  「一點苦肉計就能讓你以身相許?你也太容易被收買了吧。」沈安若口氣不善。

  「沈安若,我很喜歡與你在一起的感覺,你也並不討厭我吧。難道你沒想過我們會結婚這個問題嗎?」

  「沒有,沒想過。」

  程少臣似乎被她噎了一下,沉默了很久,終於又開口,語氣是他對付客戶時慣常的淡淡悠悠,聽不出任何情緒:「沈安若,其實我很想知道,像你這樣的女子,跟我不清不白地在一起,到底是想求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呢?」

  他用這種危險語氣說話時,沈安若總會異常的警惕:「我也沒完全想好。也許是等你甩了我以後,付我一筆大方的分手費,好作為我的嫁妝?」她朝他嫣然一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柔媚。

  沈安若本以為他會惱,結果程少臣卻淺淺地笑起來,似乎心情又好了:「那你嫁給我不是更實惠?我的全部都是你的。就算有一天我們真的要分開,你不覺得離婚所得會更豐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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