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嫁給有錢人 >
一〇〇


  四十、有N億N千N百萬在我眼前晃悠呢

  媽媽來電話。

  我無法理解,我在電話中問父母什麼時候到香港參加吳錦恒公司的慶典?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激動。

  媽媽說:"著什麼急?不是後天嗎?"

  我的媽媽,人長得很漂亮,一雙棕色的大眼睛,頭髮長得漆黑,捲曲的頭髮,隨著氣候的變化,要麼飄散在頭上,要麼紮系在一起。我的媽媽,可不是低眉順眼的小女人,在任何作家筆下,媽媽都是事業成功的女性。媽媽穿著打扮得儼如克林頓先生的太太希拉蕊,媽媽一貫就是那麼穿著,人們也許認為,在家閑著時總會穿得隨便些吧?我告訴你們,才不會呢,媽媽講究的是"穿著協調",離開了協調媽媽就手足無措了。從媽媽上小學時就是如此,反正我的外祖父--從祖先那兒繼承了大片房產--有的是錢給媽媽買衣服。坦白講,媽媽在我小時候總是翻出來她小時候的衣服來氣我,就是我長大了,媽媽偶爾也會拿出她上大學時穿的衣服來在我面前顯擺。

  我結婚前爸爸媽媽叔叔說咱們一家人去滑一次雪吧,那真是一次不幸之旅。滑雪場上的人們一面嘻嘻哈哈地笑鬧著,爸爸和叔叔一面在做障礙滑雪,我說我不滑,媽媽逞強跟了去。我戴著護目鏡坐在山角的雪道旁等他們。突然,我駭然看見媽媽穿著粉紅色皮衣的身子在雪道隆起處飛將起來,一頭撞在樹上,然後飛也似的從一群滑雪者的中間穿過,把另一個滑雪者撞倒在地,引得大家一片驚呼。媽媽根本就不適宜滑雪,她臉朝下一直溜到半山腰,滑雪板像電視天線似的直衝衝朝天張開著,我奔上去把媽媽扶起來,挽著她回旅館,下午所剩的時間我在給媽媽揉搓手腳後背中度過。儘管媽媽行事有些魯莽,媽媽又讓人不羡慕也難。因為她嫁給了我爸爸這樣的好老公,他們倆在上大學時就是一對小情人了。爸爸是上海人,個子不高,待人彬彬有禮,在大學教建築學。總而言之,媽媽什麼都不缺:棒極了的老公、棒極了的房子、棒極了的家庭、棒極了的女兒(我)、棒極了的車子,媽媽不需要向爸爸伸手要錢,她有自己的公司,她去旅行、滑雪、度假自己付錢,不像我,得向爸爸媽媽要或者讓吳錦恒掏腰包。事實上,媽媽最幸運的還是遇上了爸爸。全世界的女人都想嫁給我爸爸這種男人,爸爸忠實、可靠、英俊、有趣,而且在媽媽臉上長滿青春痘時就與爸爸相識了;媽媽不慎掉進雪坑裡,爸爸毫不猶豫地跳下去,伸出強有力的胳膊把媽媽救起來;媽媽這輩子就交給爸爸了。爸爸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男人,媽媽此生無論再有多大危難,爸爸都是媽媽的依靠。

  記得小時候,媽媽的朋友們常到家裡來,家裡的茶几上總是鋪了一層麵包碎屑,媽媽的朋友們和媽媽總是感到精神上特別充實,與此同時,我們這些小孩子蜷縮在地板上,或蹣跚著走來走去。媽媽在家裡設計了一個狹長的條案,案板緊靠著我們家不規則的但寬敞的廚房的三面牆壁,案板的不同部位有不同的用處,一條帶輪的木凳使媽媽可以根據需要,從案板的一處滑向另一處。案板上有些地方專門用來準備飯菜或存放大號餐具,案板緊靠著廚房餐桌的一角已經變成了小書桌,上面放著媽媽朋友們經常用的膠帶配給器、釘書機,插釘上有各種剪報和素描,細小的瓷瓶裡插著鉛筆和媽媽朋友們喜歡用的畫筆。

  早晨的陽光照著媽媽糖罐裡的糖果,裡面有巧克力水果糖黃油球薄荷糖,陽光照射久了糖果也被陽光照軟了。那時,早晨起來,媽媽會抓住我,找個椅子坐下來,先給我梳理好頭髮再讓我吃早飯。給我梳頭時,媽媽把我夾在兩腿之間,握住頭髮根部,免得她給我使勁梳頭時,我痛的喊叫。我覺得,梳頭時,我的媽媽比任何媽媽用的勁都大。

  媽媽一直將我當男孩養。她不止想讓我像秋謹那樣有出息,還要我像陳景潤那樣有潛力,有才能,要我像世界上最棒的人那樣擁有許多,許多。所以,我喝了比別人多數倍的魚肝油,四歲就在陶然亭游泳池裡像小魚兒一樣游來遊去,五歲就騎自行車在車道上飛馳,媽媽讓我把我的童年時光花在證實、提高自己上面。有一次,我與同班的幾個男孩子玩彈子球,我們還一起玩打仗的遊戲,圍著房子,進攻後院,向胡同進攻,佔領小公園,爬上酸蘋果樹,舉起手中的小紅旗,高呼勝利。媽媽過來就往我臉上抹了一把髒土,說這樣才能跟男孩子玩,這是小時候媽媽給我的教誨,成了我的成長秘笈。

  那時候,我和凱凱櫻桃曉東建平何鳴何力曉梅曉敏圍坐在媽媽的餐桌旁,面對著媽媽的糖果罐,聽著媽媽們談論她們的生活。媽媽的房子--北京四合院--冬天讓我們感到隨便、舒適、溫暖,夏天則清涼,爽身。在八十年代,每到週末,媽媽的起居室裡,地上全放著睡袋,我們這些孩子被集中擠在一起,倒在那兒就像沒有標籤的橡皮袋似的。夏天,跟著媽媽們旅行回來,我們的皮膚曬得黑黑的,筋疲力盡地倒在客廳地上,聽著媽媽們爭論社會上的大是大非,討論《人民日報》社論的品質如何,改革開放帶來的新氣象。冬天,我們這些孩子手腳凍僵了,就都來到媽媽的大起居室裡的爐火旁暖手暖腳,晚上,總是外婆的老傭人和爸爸給我們準備豐富的晚餐。我們這些孩子們吃飽就睡著了,只有媽媽他們徹夜未眠,呆在起居室裡,邊喝茶和咖啡,邊興高采烈交談知心話。

  到了一九八九年,我已經上完小學,進入北京四中。媽媽則辭去外經委的工作下海經商,做石油生意。我十一歲時,媽媽就決定讓我進成人圖書館,也就是這個年齡,我第一次從凱凱媽媽管理的大學圖書館借到一本《長在布魯克林的一棵樹》。我看了無數遍,哭了一次又一次,因為書中的小福蘭西不懂月經,看到血以為是自己心碎了。十四歲,我鼓起勇氣問媽媽我的乳房為什麼總長不大?媽媽不理睬我的問題,溜溜達達去了臥室,大大咧咧地拿來了一包絲襪,就像沒事人似的。媽媽把絲襪塞進了我的胸罩,前後看了看,雙手拍拍我的腦袋,我的身子噗的一下子著火了。我的脊椎發麻,乳頭也挺了起來。我無可奈何地意識到,我這輩子都要為平胸煩惱了。我把絲襪掏出來扔給媽媽。之後,我又看了無數遍《歐陽海之歌》《雞蛋與我》,然後又借閱《廉價出售》《小城春秋》《林海雪原》《青年之歌》《城南舊事》《靜靜的頓河》《青年進衛軍》。但是讓我真正感興趣的還是媽媽與朋友們的聚會。媽媽們想共同拯救世界,共同為白內障病人為無家可歸的孤兒工作,為廢除核武器,為保護自然生物鯨、海豹,為保護環境,為普通民眾爭取民權。媽媽白天工作,晚上帶著我去參加朋友聚會,或者為拍環保電影籌措資金,我們家常聚著一些準備去西藏去山區救治白內障眼疾來自世界各地的醫生。為什麼?我總是想,媽媽為什麼願意過這種熱鬧哄哄的生活?她有自己的公司要經營,但是這不妨礙媽媽搬運食品,醫藥物資,以便更好的招待客人,更好的給白內障患者提供幫助。

  我的媽媽,她並不是天使。她考驗我的爸爸,很久以來一直都是我的爸爸在下班後在休息日照顧我和媽媽的生活,這對一個男人來說並非易事,可是我的爸爸是個男子漢,他一直默默地支持著媽媽。

  我雖然為媽媽和爸爸高興,卻又暗地裡心有不滿,因為我的生活不像媽媽那樣完美無缺。

  媽媽跟我一樣,不喜歡老芭比娃娃,但是她從來不表明她不喜歡我婆婆,稍微敏銳一點的人都不難察覺出媽媽的第二表情,一提到我的婆婆,就像有人把一泡熱乎乎的大糞擱在媽媽鼻子底下,媽媽顧及禮貌而不好意思把頭掉開。我說的"第二表情",是因為媽媽似乎隨時隨地都戴著面具,也就是說總有兩張面孔--一張是人人都能看見的,而另一張只有我能看見。大多數人都認為我的媽媽很會巴結老芭比娃娃,一見到老芭比娃娃媽媽就變成了一個最可愛、最熱誠的人,除了我和爸爸,沒有人知道媽媽是為了我才對老芭比娃娃"溜鬚拍馬"的。在我看來,--姑且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媽媽所做出的一切忍讓都是有限度的,一旦媽媽忍無可忍的時候,她就會不管不顧,老天,饒恕我吧,人們認為媽媽是個識大體的女人,而我認為媽媽不過是跟我一樣有二百五精神,僅此而已。我從小在媽媽的圈子裡長大,對假冒偽劣有特別強的識別能力,除非我判斷錯誤,是我不理解媽媽,嫉妒她善於掌控自己的感情以贏得人心。但是,我是她的女兒呀,我能不瞭解她嗎?

  媽媽對我嫁給吳錦恒有言在先:"吳錦恒是法家--現實主義。你是儒墨道--理想主義。"

  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