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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珊瑚說:"我承認我想離婚。但是如果不是老芭比娃娃強迫她兒子跟我離婚,我估計我們不會那麼快就辦完離婚手續……"

  我想聽珊瑚繼續講下去,可這會兒電話響了。

  二十九、上等的讀書人懂得"道"

  我的手一陣發麻……老芭比娃娃!

  老芭比娃娃說:"瑞麗,我新訂制的馬球裝、頭盔、馬靴,和皮制護膝不知道弄哪兒去了!這是我準備在馬球比賽上穿的。比賽就在明天!所有的箱子翻遍了也找不到,它們就這麼消失了!你要幫我把它找回來!"說到這兒她有點歇斯底里,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這個樣子。如果我知道這也是她惟一的一次失態,我也許不應該感到吃驚。我的目光與珊瑚相遇了。這時,我就像那個想讓阿姆斯特丹免於被淹沒的荷蘭男孩一樣,想用手指堵住大堤的缺口。

  我說:"媽媽,您說說那套衣服的牌子、款式、顏色、飾物以及頭盔的顏色,還有裝在幾號箱?"

  "我不知道!"

  我努力把淚水止在眼眶裡,可是我眼睛裡的水位還是在不斷升高。我緊緊地把眼睛盯著珊瑚,然後再往車窗外看一眼,不斷反復這麼做,試圖把老芭比娃娃給我出的難題擠出大腦。於是我一邊調勻呼吸,一邊把老芭比娃娃給予我的煩惱打包,上面貼上一張寫著"千萬別打開--永遠也別打開--裡面裝的是最好忘記的東西"的紙條。等到我們的車開到了家門口。我下了車,沖進書房,把臉埋進充當老芭比娃娃記憶庫的筆記型電腦中。我的大腦又開始運作了:我是老芭比娃娃的兒媳婦,我得給她找馬球裝,頭盔、馬靴、皮制護膝,我得給她打電話,我得兢兢業業做好兒媳婦,我得讓我的生活充滿老芭比娃娃……

  我在電腦上找到老芭比娃娃的"賈母"圖示,流覽一下到現在為止登記在上面的內容。根據我的觀察,"賈母"是老芭比娃娃的一根中樞神經,是她活著的惟一理由。這個"賈母"是多年前由敏感而衝動的珊瑚發明的。其實"賈母"就是老芭比娃娃個人吃穿住行由兒媳婦掌管的一個文檔。我經常在上面添加新資訊、新想法或者新問題。隨後我把最近為老芭比娃娃出行上海所做的文檔打開,調出圖片,同時按兩下老芭比娃娃參加每個比較大型的約會或宴會的服裝圖片編號,這樣便一目了然老芭比娃娃想找的是哪一套服裝。

  我接通老芭娃娃的手機:"媽媽,您的馬球裝在38號至40號箱子內。這三個箱子裡面是您的馬球裝備。"從電腦顯示的記錄上看,三套馬球裝備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老芭比娃娃說:"沒有。"

  我說:"那您能提供哪方面的資訊呢?"

  老芭比娃娃乾脆地說:"哪方面都不能。"

  我的腦袋感到一陣劇烈的抽痛,就像是卡迪拉克轎車的後輪來回在我腦袋上磨擦一樣,這樣的偏頭疼我從來沒有過,真讓我擔心,因為我很少會頭疼成這樣。30秒之內,我聯想到了一系列可能會引起頭疼症狀的疾病--腦瘤--說不定,得腦瘤的痛苦可以使我變成一個好一點的,既聰明又能幹的兒媳婦了呢!我想起了老子的《道德經》上說:委屈反而能保全,彎曲反而能伸直,低窪反而能積滿,破舊反而能立新,少取反而能多得,貪多反而會迷惑。所以聖人用"道"作為觀察天下命運的工具,反而能顯明:不自以為是,反而能顯著。不自我誇耀,所以能有功勞;不自高自大,所以能長久。正因為不跟人爭,所以天下沒有人能爭得贏他。上等的讀書人懂得"道"的道理,只有下等人聽到"道"的道理才會嘲笑。所以古往今來通常有這樣的說法:明顯的"道",好像很暖昧;前進的"道",好像後退;平坦的"道",好像崎嶇;崇高的"德",好似低下的山谷;廣大的"德",好似不足;剛健的"德",好似怠惰的樣子;充實的"德",好像空虛一樣;最潔白的好像烏黑;最方正的東西反而沒有棱角;最重的器物總是最後完成;最大的樂聲聽起來反而少有聲音;最大的形象反而看不見形體;"道"隱蔽而沒有名稱。只有"道",才善於產生一切,而又善於成就一切。

  天啦,我所繼承的思想文化遺產,是不能急功近利的吧?把老子跟我現在面臨的處境聯繫起來,也是有風險的。老子救不了我,更別以為讀一下先秦諸子,這老芭比娃娃掀起的風暴就化險為夷了,更別以為先秦諸子的那些語錄格言,拿過來用就能立竿見影。沒有的事!我想拿先秦諸子的思想來救我眼下的急,是一種典型的巫術思維。原因很簡單,就因為先秦諸子留下的不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而是應對老芭比娃娃刁難的思想方法。有了這些思想方法,我在解決老芭比娃娃給出的難題的時候,就知道怎麼看問題、思索問題、解決問題。

  老芭比娃娃經常要求我弄清每天記錄下的資訊。如果要回復電話,一定要弄准回復電話的具體時間及某個電話號碼對應的某個具體的人。我最初以為,珊瑚為老芭比娃娃建立的文檔,看起來應該像明星的檔案或者像富豪、超級富豪以及時尚人士的精采欄目。後來,根據我最新的認識,老芭比娃娃跟這些人還是有不社區別的。

  老芭比娃娃這次出行之前,我將她帶往上海的服裝拍照存入電腦。我還去買了一大捆絲絨,剪裁成一塊一塊的,將她所要帶的衣服一件件包好放入箱子。應該說我對她這一次帶往上海的服裝是瞭若指掌的……

  我說:"媽,若不然您就告訴我這套馬球裝它是什麼顏色的?"

  老芭比娃娃大聲咆哮道:"黑色!"

  就像《道德經》一巴掌拍在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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