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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吳錦恒告訴我:"你對這個地方的瞭解還遠遠不夠呢。別墅裡室內請的用工就二十九位,另有十三位花匠和二十個臨時工。這個地方,有兩部五層電梯,我不能準確地說出到底有多少塊玻璃,大約五六千塊吧,三十多個衛生間,十四間小客廳,九十七台電視機,所有的房間每天都更換鮮花……等到慶典那天,我們還要請兩百多名服務人員和保安……"

  我張口結舌。

  吳錦恒說:"這裡的花園就有四個,等我們有了孩子,就帶孩子們住在這裡,在花園裡領著我們的孩子們玩。"

  我突然呆住了,慢慢轉過身去,麻木地看著這所大房子--這所大房子世世代代都需要繼承人,而我,前天晚上還跟老芭比娃娃就生孩子的問題發生爭執。

  我雖然感到勉強,我卻不得不承認,我的確嫁得成功。我不是嫁給有錢有勢的上等家庭中去的唯一一個女知識份子,但是我是大眾稱之為灰姑娘中第一個征服香港大陸兩地最高階層的人。無論我走到哪裡,都能聽到我的名字。就像一個新學到的詞彙,會一下子經常出現在談話和報刊中一樣,我的名字也是每次的社交活動中必提無疑的。似乎人人都認識我,或者聽說過我,並且對我有一定的看法。那些不想接納我的人因為老芭比娃娃接納了我。人們看見我在最豪華的宴會上坐在最重要的桌子的最好位置上。男人們非常喜歡我,我每支舞曲都要跳,我還會給他們彈鋼琴,我的話坦率而清澈。女人們一開始不喜歡我,但又無法否認我會為她們的宴會和慈善機構增添光彩。老芭比娃娃一度不完全接受我,希望這婚姻是短促的,但是老芭比娃娃驚訝地發現,我非常快地鑽進了這個浮華的世界。我是吳家的外人,卻成了最注目的一員,使吳錦恒和老芭比娃娃在社交活動中黯然失色。

  任何人都不懷疑,我想使我的婚姻得到成功,避免像老芭比娃娃那樣,成為一個富人的前妻。我明白,不管怎麼說,我的力量在於當吳錦恒的夫人。儘管對於我和吳錦恒來說,我們倆價值觀並不般配,但我知道,吳錦恒愛我,這超過了我有時對我們婚姻產生的疑慮。寫社會專欄的專欄作家李非凡在欄目中報導我的婚姻情況。李非凡說我們是香港大陸兩地最迷人的夫婦之一,沒有我們參加,任何一個宴會晚會都是不完美的。李非凡預測我們很快就會有孩子,他甚至說,在一次宴會上有人發現我小腹微凸,然後還配上一張我小腹便便的照片,證明所言不虛。老芭比娃娃把每天的專欄親自剪下來,讓助理貼到家庭剪貼薄上,同照片、請柬放在一起,似乎要證明我懷孕生孩子的事千真萬確。而老芭比娃娃像在內心深處感到,我懷孕的事確實是真的,所以需要記錄下來。如果老芭比娃娃在剪貼薄上所創造的完美生活的完美圖畫能弄假成真,那麼不知她會怎麼得意呢!

  一想到這些,我精神上又開始緊張。我一緊張就吃巧克力。不過,我們該去房子裡見老芭比娃娃,因為她比我們早一天來到流水別墅,她要做一些準備,要與吳家人聯繫(吳錦恒爸爸一方的親屬,離婚後他們還繼續友好往來)所以,我和吳錦恒必須去參加老芭比娃娃在別墅為吳錦恒爸爸及朋友們的到來舉行的午宴。

  我們走進大廳,猶豫地四處張望。老芭比娃娃在等我們。

  今天,老芭比娃娃穿著的衣服好像在賣弄風情,不是嗎?七十二歲的高齡,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裙子給人的感覺雍容華貴,絢麗繽紛。暗金色的底襯托著金線繡出的玫瑰花,這件衣服仿佛會發光似的。我十分驚訝於這衣料的觸感這麼令人羡慕,裙子開敞著揭露出神秘的美麗,粉紅色的天鵝絨從肩線貫穿至下擺,潤澤豐富,正是我喜歡的粉色,既不會太亮也不會太暗淡,仿佛是含著玫瑰一般。

  老芭比娃娃把一隻手插進兒子的臂彎,一隻手插進我的臂彎,帶著我們走過大片地毯,來到法式大窗前。窗: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大開著,夏季濃烈的花香飄進房間。老芭比娃娃的管家韋先生正站在灑水手推車前,看上去溫文爾雅--我立刻想到,溫文爾雅這個詞比英俊瀟灑更適合他。他有灰白色的髯角,看上去像電影明星,不是完全靠得住的那種人,不過也許是我的偏見。我正發呆,老芭比娃娃問我:"你喝什麼?"

  我說:"檸檬水。"

  老芭比娃娃說:"你還沒有見過吳錦恒的父親。"韋管家為我取檸檬水的時候,老芭比娃娃則把我引向另一個方向,一位極修長的男性坐在白色的桌椅旁,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玻璃杯,煙灰缸以及放堅果和草莓的小瓷碟,還有一些香煙。貓貓正從露臺鋪向草坪的斜面上滑下來,他又跑回頂上,再滑下來。男士站起來,"親愛的,你看上去美極了,這位是瑞麗吧?。"

  "您好!"我說:"我剛參觀了流水別墅。"

  我伸出一隻手同吳錦恒的親生父親相握,他的手掌堅實有力。吳錦恒的爸爸可以說在這個年齡段英俊得很過分,也許是衣著的關係,他的絲光卡其布長褲太乾淨太挺括,雖然穿的是休閒襯衫,但是顯然是倫敦傑明街上名牌店特製的,他的平底便鞋肯定產於義大利。他就像廣告中走下來的老人。我在嫁過來之前看到過這位老人的照片,照片上他威武,嚴厲,跟眼前慈眉善目的他確實有一定的區別。我不由得注意到他的胳膊很長,手指欣長、平滑,他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就連他那一頭不服貼的白髮,也有點像國王的王冠。他灰色的眉毛長得很密,下面一對黑色的眼睛愉快地閃著光。

  我還得吃點巧克力。

  我無意中朝法式大窗瞥了一眼。我一眼就看清了屋裡的人。就像一個藝術鑒賞家馬上就能對一幅畫作出全面的評價一樣,我能在心中背出一間擁擠的屋子裡全部客人的名單(這都是老芭比娃娃訓練我的):榮為彬夫婦、李鴻儒夫婦、比利·吳爾夫、芭芭拉o麥斯威爾、劉偉雄夫婦、陳維桐夫婦、漢偉全夫婦、李培基夫婦、曾尤永夫婦、西爾馬公主、楊培基夫婦、金茲貝格小姐,還有幾位元老芭比娃娃認識的演藝界人士,哈哈,老天幫忙,珊瑚來了,她還帶來我的朋友蒂芙尼。我覺得心情好多了。我走進房間時帶著迷人的微笑,同往常參加社交聚會一樣,知道自己比我認識的任何一位元社會名流都懂得用何種風度走進一間房間。

  蒂芙尼!我輕聲呼喚著。我的聲音不大像社交界女人的聲音,倒更像在舞臺上扮演上流社會社交界名嬡的角色,而且演得很好。北京加廣東的腔調已經消除。由於習慣了國際性的聚會而產生的老於世故的神情使我的聲音顯得十分清晰,人們說我說的話真好聽,"真棒!"我太喜歡你來了!我當然說的是蒂芙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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