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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雪榮正在一個會場,手機是在振動上的。掐了任光達手機後,雪榮鎮定一會,專心致志看著主席臺。劉萬里書記正在部署全市的社會事業體制改革工作。他要在全國率先「兩保三放」。即保義務教育,保醫療保險;引進民間資本,放開學前教育,放開學歷教育,放開社會醫療。說白了,就是把學校、醫院統統賣掉。如此大膽的改革,聽會的人無不膽戰心驚。雪榮看上去專心致志,實際上心思早不知飛哪裡去了。她平靜地坐了一小會,手握手機,起身走出會場。

  雪榮剛出會場,手機又振動了。雪榮快步走向樓道的一頭,在盡頭的一個窗子前站住了。一手接聽手機的同時,另一隻手推開窗子上的玻璃。一陣寒風吹進來,雪榮感到特別涼爽。

  「是丁局長吧?」任光達似乎在高速公路上,手機裡有一股呼呼的風聲。

  雪榮平靜地回答,「是啊,你是哪位?」

  「我是任光達啊,哈哈,老同學,久違了。冒昧給你打電話,兩層意思,一層問候你,沒想到你當局長了。另一層呢,請你幫個忙,我想在運河市投資買廠。哦,電話裡說不清,還是見個面吧。可以賞光嗎,丁局長?」

  雪榮靜靜地聽。她聽出來了,任光達聲音沒怎麼變,雖然是夾雜著普通話的運河話,但聽起來還是那麼富有磁性。不過,說話的語氣明顯變了,變得讓雪榮摸不著頭腦了。她擔心的纏綿悱惻、淒悽楚楚根本沒有。既然公事公辦,那雪榮自然也不會那麼小家子氣了。「好啊,怎麼,成大老闆了?回報家鄉了?歡迎啊!約個時間談談吧,能幫得上的,我一定盡力。運河市早就提出,為客商服務無條件,無障礙,無阻力,無時間,要是我服務不周,你去市委市政府領導那裡投訴我。」

  「好,哪敢投訴老同學呀。我在開車,那咱們晚上就到半島會所見面聊聊吧,嗯,多少年沒見了,挺想的。」

  雪榮爽快地答應了任光達。她掛了手機,又在窗口迎著寒風站了一會,才回到會場。

  任光達在人間蒸發突然又出現在運河市,出現在雪榮的生活中,會給運河市和雪榮帶來怎樣的改變?雪榮沒想那麼多。她想,既然彼此都能把過去的那段情感放下,那麼她雪榮就能像分手時所承諾的那樣,跟任光達做世上最好的朋友。但那段情感會不會像深埋在土壤裡的種子,一旦見到了空氣陽光便會重新發出新芽?誰也不敢保證。起碼雪榮自信是有自持力的。她會撇開曾經的戀愛關係,而把任光達當作一個客商接待,當作客商服務。正巧,明年的招商引資任務即將下達,雪榮正在犯愁哩。任光達投資買廠正是雪中送炭。招商引資,早已虎狼遍地,刺刀見紅了。運河市更是把招商引資作為第一政績、第一能力、第一水準來嚴格考核的,而且與個人的政治前途緊密掛鉤。雪榮非常幸運,今年的招商引資專案,完成沒問題。但明年呢,明年的項目在哪兒,一點影子都還沒有。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不超前籌畫明年項目,到明年手忙腳亂就會撲空,就會現原形。劉萬里可是六親不認的,說聲捋下你局長就跟撣掉衣袖上一粒灰塵一樣。因此,任光達到家鄉投資,送上門的專案,雪榮自然不會放過。至於任光達要買的哪個廠子,有沒有人早已盯上他,雪榮一無所知。而要爭取任光達成為自己政治上的合作夥伴,雪榮急切地想見見任光達了。

  冬天黑得早,還在上班時間就不得不亮燈辦公。雪榮開完會回到辦公室,處理完當天的工作,給陳利民打個電話,告訴他,晚上接待客商,不回家吃飯了。兒子陳列晚自習回來,讓他用微波爐熱點五香牛肉吃。如此等等。陳利民支支吾吾答應著。雪榮跟陳利民的關係總是好好壞壞,沒定數。好了,日子風平浪靜,回家不回家,說一聲,通個氣,活得透氣,彼此融洽。不好了,臉不臉,腚不腚,形同路人,誰也不理誰,更不會通報彼此的行蹤,兩個星球似的,轉不到一塊。即使夜晚回到一張床上,還是沒一句話。眼下,陳利民沒找雪榮岔子,雪榮過了好長一段舒心的日子了。但就在這時,任光達出現了。雪榮不能不多個心眼,既要加強與任光達合作,更要小心翼翼呵護著自己家庭的這份寧靜,竭力延長風平浪靜的日子。日子就像剛出爐的鋼條,雪榮謹小慎微地用力敲擊它,抻長它,並且時刻擔心會刺傷眼睛,灼傷身體。但要抻長這條鋼條太難,謹小慎微的敲擊根本不起作用了。

  下班了,辦公大樓的窗子燈光相繼熄滅。雪榮給陳利民打完電話,去室內洗手間補了妝。走上官場以來,雪榮始終保持著旺盛的朝氣和活力出現在任何場合。哪怕是例假期間,她都不會讓面容憔悴。既使有點萎黃,也不能沒有精神。儘管她在女人中不算漂亮,但她的巧手淡妝總能把自己打扮得落落大方,精明強幹。靠著她的精明強幹,而不是靠女人特有的漂亮溫柔,她在官場上牢牢站住腳跟。雪榮是大樓裡最後一個下樓的。坐進車裡時,雪榮關了手機,她可從來不關手機的。根據市委要求,她這一級領導幹部根本不能關手機,但雪榮這次破例關了手機。她想把一段時光留給自己,靜靜地享受重溫舊夢的新鮮和心悸的感覺。

  半島會所是一家浙商投資經營的高檔休閒娛樂場所,位於運河市繁華的鬧市區,三十層高樓成為運河市的地標性建築,在城市乃至數十裡外的鄉村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看到它挺拔偉岸的身姿。夜晚,通體透明的建築更像婷婷玉立的美女吸引著眾人的眼球。但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走進去的,儘管白天它借著陽光把影子匍匐在眾人腳下,晚上借著黑夜把影子傾覆在運河水裡。但它卻是越來越多的老闆出沒的地方。運河市的政府官員一般也很少光顧半島會所,雪榮更是一次也沒有來過。當她坐車趕到半島會所樓下,看到廣場上停滿各種名車,她對這次約會充滿好奇。她告訴駕駛員,「你可以回家休息了。」走下車,目送自己的車開下門廳,上路遠去,她才去尋找任光達。

  雪榮並沒有看到任光達,進進出出的男女多得很。男人們一個個非常紳士。女人則多是一些衣著暴露濃妝豔抹的女子。雪榮相信自己不會認不出任光達,他的形象從來都珍藏在雪榮的心中。但是雪榮不敢保證,十七年後的今天,任光達還能認出自己。她對每一個經過自己身邊的男人幾乎都保持著微笑。幸好沒有熟人。否則雪榮會非常難為情的。她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裡徘徊,仰臉看了下直達六樓的天井,天井垂掛的八條巨幅紅緞,每一條上都印著祝福的白字標語。天井周圍是螺旋形上升的長廊,依稀看得見服務生出沒的身影。四駕觀光電梯活塞般上上下下,電梯裡擠滿了人。雪榮見過世面,但這裡開業半年多她還真的沒來過。她等得有點著急,想打開手機與任光達聯繫一下,免得對面不相識而尷尬。就在這時,一個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男人腆著肚子走過來,微笑著遠遠地向她伸出手來,「你是雪榮吧?」雪榮一眼就認出發福了的任光達,但任光達不敢認雪榮了。看來自己是老了,起碼是變化太大了。雪榮伸出手去握了一下任光達的手,臉騰地一下就紅了。雪榮沒有從任光達的眼睛裡看到那副愛憐哀怨的眼神,只感受到一般朋友似的禮貌,多少有點失望。但她在提醒自己,難道你想找回十七年前的浪漫嗎?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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