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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耿直勉強笑笑,點點頭,顯然仍未認出對方。陸一兵笑道,大首長口吻:「耿直同志你很健忘嘛!當年在愛委會,我們一起並肩戰鬥,打過三大戰役嘛!」

  耿直恍然,「哎呀」一下:「陸——你是小陸嘛!」一直有些緊張的楚建松了口氣,笑道:「原來是老戰友啊,太好了,以後大家工作方便多了。」然後給耿直一個眼色,耿直一笑,小陸一派官架子,完全沒有認昔日首長的意思,耿直早已看在眼裡,卻也不卑不亢,伸出手去:「不怪我認不出你啊,老楚剛才講陸副主任大名陸一兵,我可是一點沒印象,我記得你在愛委會的時候叫陸玉清吧?」

  老餘嘿嘿笑著:「陸副主任。」

  小陸碰一下耿直伸出的手,冷冷瞪老餘一眼,回身不理會這個話題,矜持道:「老耿啊,我跟楚副主任還有些工作交接,我們以後找機會再好好聊,你看呢?」

  耿直臉上堆起笑:「我看是啊,陸副主任、楚副主任,你們聊。」耿直回身往外走,狠狠瞪了楚建一下,揚長而去。

  舒曼在醫院也不好受。科室走廊裡到處貼著「工人階級領導一切」、「歡迎工宣隊進駐」的標語口號。舒曼低頭走進診室,拉開抽屜將學習檔筆記本往抽屜裡放,門忽地被推開,舒曼回頭,見一年輕小護士,叫小賀的,橫眉豎眼:「你在這兒啊,我到處找你呢!」舒曼:「有事嗎?」小賀厲害道:「當然有!剛才你在會上為什麼一言不發?」舒曼平靜著:「我對檔領會不夠深刻,我需要再學習。」

  小賀厲聲道:「你不老實!我們這個小組屬你態度最差,開會你來得最晚,散會你走得最早,也不做筆記,也不發言,你心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為什麼不敢對大夥說出來!」舒曼一時無言以對,愣愣地看著對方。小賀提高了聲音:「你瞪我幹什麼?我說得不對嗎?」

  門開著,小賀厲聲叫喝,引來一些造反派前來圍觀,這些人議論紛紛:「她為什麼還這麼自由自在?季誠不都去掃大街了嗎?她有保護傘,仗著她男的才這麼氣焰囂張!她男的也早靠邊站啦。」

  舒曼承受不住了,眼淚漸浮起,她低頭要走,小賀擋著去路:「你今天不暴露活思想,你別想走!」有人高聲叫道:「對,要靈魂深處暴發革命,要狠鬥私字一閃念!」舒曼抬頭看小賀,眼圈紅了,小賀虎視眈眈瞪著舒曼:「你還敢瞪眼?」

  就在這個時候,眾人忽然讓開一條道,工宣隊長老方走過來:「幹什麼呢?」

  小賀趕緊上前:「方隊長,我在教育這個落後分子!她太囂張了。」

  老方沒有表情點頭:「我知道了,她的問題由工宣隊負責……下班了,大家都回家吧!」

  眾人散去,小賀興沖沖地還想跟方隊長再說什麼,但方隊長表情冷漠,小賀只得離去。現在房間裡只剩下舒曼和老方,舒曼神情緊張,低頭拿著東西就要走。老方突然低聲叫住她:「舒大夫……」舒曼一驚,趕緊停步:「方隊長,有事兒嗎?」

  老方神態和語氣都很和緩:「你不要跟那些人一般見識,她們不懂道理。」舒曼為之所動:「是,我知道。」

  老方:「你的情況我都瞭解,出身不好也不是你的罪過,人不能選擇出身嘛!」

  舒曼沒有說話,只是感動地看著他。老方繼續說:「你要相信黨相信組織,受了什麼委屈,有什麼想不通的,可以找我,我辦公室的大門是永遠敞開的……」

  舒曼覺察到什麼,由感動變成驚訝,愣愣地看著老方。老方上前一步,輕聲地:「你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兒的!」舒曼趕緊避開目光。

  耿直從局裡出來,臉色陰沉,快步走著。一輛轎車駛過耿直身邊在前面停下,楚建下車,攔住耿直。楚建四下看看,低聲地:「這個小陸你可不能掉以輕心!」

  耿直沒好氣道:「什麼意思?我可沒得罪他。在愛委會的時候我們倆關係好得很,這小子勤快有眼力見兒,一口一個首長,我真拿他當弟兄了。」深深歎口氣,「這一搞運動怎麼把人都搞成這樣!你看看他剛才那德性,比司令架子還大。」學小陸說話,「耿直同志你很健忘嘛!」

  楚建:「我就怕你有情緒,才趕緊追你!他就靠整老幹部黑材料起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立功心切,你可千萬別往槍口上撞!」耿直:「不會吧,我不指望他關照我,總不至於恩將仇報吧?」

  楚建歎口氣:「就因為你是他的老領導,你過去對他越好,他越會拿你開刀,表示他的革命立場和決心!」耿直眼神黯淡:「真要是這樣,這人心變得就太壞了!」

  楚建:「老夥計,打仗你行,抓工作你也行,可是要論動心眼,整人害人,跟這位老部下相比,你可差得太遠了!」

  耿直恨恨地:「好啊,有本事就讓他整我吧!老子身上除了打仗留下的疤,他抓個屁!」楚建:「我提醒你,你可千萬要做好思想準備,我百分百肯定他要拿你老婆事兒開刀!」

  耿直臉色陰沉,喃喃地:「我還是那句話,誰敢碰我老婆,我跟他拼命!」

  楚建焦慮地歎口氣:「千萬別硬來,他說什麼你讓他說,軍宣隊焦政委還是信任你的!記住,有什麼事,一定拖到我回來!」耿直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握住楚建的手。

  耿直回到家,兩個兒子正打成一團,耿直說句:「別打了!」兩個兒子打得更歡,直打到耿直身上,耿直喝了聲:「住手!」倆孩子仍不聽,抓起東西就往彼此身上砸,一起木頭砸到耿直身上,耿直忽地火了,大吼一聲:「給我住手!小混蛋!」

  倆兒子嚇住,都不敢動,看著父親,耿直看著兒子那害怕勁更來氣,吼著:「上學了嗎?」倆兒子站得筆直,齊聲:「上了。」

  耿直:「老師都教什麼了?」倆兒子齊聲回答:「打仗!」

  耿直瞪眼:「胡說!上什麼課了?」倆兒子:「打仗!」

  耿直氣得抬腿要踢,倆兒子早摸准父親脾氣,耿直一抬腿,倆兒子一邊一個分頭跑開,耿直跺腳:「小兔崽子往哪兒跑!」

  門拉開,舒曼匆匆進來,倆兒子蹭地從母親懷下鑽出去,一路喊著:「爸爸壞!打倒爸爸!」耿直吼著:「小反動分子給我站住!敢打倒老子,翻天了!」

  兒子跑沒影了,舒曼趕緊關上門,耿直看老婆臉色:「怎麼了?」

  舒曼看著丈夫欲言又止,往廚房走,一邊走一邊搖頭自言自語:「沒什麼,沒什麼。」

  耿直心裡全是火,但看到老婆那個魂不守舍的樣子,還是擔心,跟著進了廚房。舒曼做事,明顯心不在焉,拿著盆去抓米,也不篩就去接水,剛接一半又想起篩沙子,趕緊往外挑沙子,手一滑,盆中米灑一半,舒曼看著滿池大米發愣。

  耿直伸過手接過米盆,自己開始淘沙子,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舒曼仍然發怔:「真是沒什麼事兒,就是那個工宣隊方隊長眼神讓人不舒服。」

  耿直重複:「工宣隊?都是老工人,本質應該還不錯吧?」

  舒曼回過頭看著耿直,語氣可憐巴巴地:「我是不是太嬌氣了,他其實挺關心我的,還教訓小賀她們那些造反派,可就是老盯著我,那眼神你曉得吧,像我們家鄉梅雨天地上長得那個青苔。」

  耿直皺眉頭:「你說得讓我噁心,我明天找他去!」

  舒曼:「別,跟你講他也沒做什麼!是我太敏感吧,是吧?」

  舒曼看著耿直,耿直只得笑笑:「是啊,你們知識份子就是敏感。」

  舒曼點頭,努力讓自己相信:「肯定是我想得太多,我都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怎麼會呢,你說是吧?」耿直:「是是是,反正啊,只要他敢怎麼樣,你告訴我!記住啦?」舒曼點頭,完全忽略了耿直眼睛深處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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