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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耿直關上門,環顧四周,小小的房子,一張辦公桌,幾把椅子,兩個檔櫃,日光燈發出滋滋聲,耿直過去,一屁股坐到桌子後面,隨手翻閱桌上的檔,全是宣傳圖片,蒼蠅、蚊子、老鼠,耿直趕緊合上,一起身,勁太大,帶著桌子差點翻個,總之,呆慣了大地方的耿直,進了地方辦公室,就像大象進了玩具店,處處拘束,一抬胳膊動腿就要碰倒什麼。

  耿直鬱悶,要往窗臺處走,動作大一點,「咣當」一聲踢翻椅子,他趕緊去扶,傳來敲門聲,耿直喝聲:「進!」門推開,小陸拎著壺開水,見耿直扶椅子,趕緊放下壺上前,笑道:「您剛到地方有點不適應吧?」

  耿直直起身子,自負道:「誰說不適應?非常適應,簡直天生就是幹這個的料。」

  小陸給耿直倒開水,笑著:「您能來我們這裡真不容易!這次咱們愛委會進人,幾位領導都說一定要部隊下來的同志,您可是咱們田主任親自點將的!」

  耿直心裡舒服一點了:「這個,小陸同志,請你抽出點時間,給我把這個愛委會任務,也就是愛委會是做什麼的,給我仔細講一講!」耿直仍是部隊幹部的口吻,小陸笑道:「是!首長!」

  從愛委會出來,耿直胳膊裡夾著一捆蒼蠅拍子,越走越彆扭,越不自信,機關的人直看他,他腳下一亂,走著就有點順撇。耿直混勁上來,索性像拿槍一樣抓著那捆蒼蠅拍,甩起胳膊,以齊步走的姿態,大步流星前行著。

  身旁響起汽車笛聲,耿直下意識站住,楚建從車上跳下,見著耿直跟個貓一樣,先圍著耿直轉,吃吃直笑,還一個勁抻耿直衣襟,笑道:「哎喲,看了十來年軍裝老耿,你猛不丁這打扮真是換個人。」耿直笑嘻嘻道:「老子穿中山裝氣派吧?」

  楚建左轉右轉:「唔,這肚子再挺一點,像咱縣縣長呢。」一眼看見耿直手中的蒼蠅拍,「拿這麼多蒼蠅拍幹什麼?老遠看著像抓杆卡賓槍!」耿直強裝得意:「你小子說對了!它就是老子現在的武器!除四害知道不?」

  楚建:「四害不四害的,只要你不鬧情緒,都無害!咋?工作稱心如意?」耿直:「稱心如意!簡直就是天生我材,大有可為!」

  楚建:「啥單位?公安局?法院?檢察院?保密局?」耿直神秘道:「愛委會。」

  楚建愣了一下,直著嗓子:「愛、愛委會是做啥的?專門解決愛人問題的?那太好了,幫我解決一個。」耿直笑嘻嘻著:「你不讀書,不看報,不瞭解祖國建設發展情況嗎?愛委會就是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

  楚建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你……你還真去除四害了?」耿直:「沒錯!老子現在職務是愛委會辦公室副主任!專門指揮除四害三大戰役!」

  楚建嚷嚷:「跟你說要你找找人,本來以為你至少也鬧個公安分局長幹幹,咋就成個抓老鼠的了呢!」耿直瞪眼:「抓老鼠怎麼了?中央文件你沒看過?一個以除四害為中心的愛國衛生運動高潮已經在全國形成!你聽好了,這場運動的目的——就是要達到消滅疾病、人人振奮、移風易俗、改造國家!聽懂了嗎?改造國家!」

  楚建愣愣地看著耿直,苦笑著搖搖頭:「一個英雄營少校營長,居然打起蒼蠅來了。」耿直沉下臉:「你怎麼還說這種話?小心人家拿你當右派!」

  楚建歎口氣:「好了,生米成了熟飯,說什麼都晚了!」略一遲疑,避開目光。「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說件事。」耿直:「什麼事啊?這麼嚴肅?」

  楚建依舊避開目光,神情越發不自然:「還記得軍長給你介紹的那個物件嗎?」耿直:「小喬?她怎麼了?」

  楚建:「我們——我們倆好上了——」耿直愣了一下,無聲地笑了。

  楚建一瞪眼:「你笑什麼?」耿直不說話,指著楚建依舊笑著。楚建繃不住,也撲哧笑了:「人家今天剛給的准話兒,同意處對象……我想怎麼也得跟你說一聲!」

  耿直:「為什麼一定要跟我說一聲?我和她又沒有任何關係!」楚建:「當然有關係!要不是你腦袋瓜子進水,她就是你媳婦了!」

  耿直眨巴著眼睛,琢磨老楚這番話的意思。楚建:「要是沒有舒曼,你肯定會喜歡小喬!也肯定還穿著少校軍裝!」耿直突然低聲吼道:「你再擾亂軍心,我斃了你!」

  舒曼是杭州姑娘,又是小姐出身,還是個醫生,比起一般知識女性,更是潔癖得不行,耿直父母為小倆口佈置的小小新房也算得上窗明几淨,但舒曼打掃起來,居然也能忙上一整天,看舒曼收拾房間絕對是累,她拿個小掃帚掃床,邊邊角角一一掃到,一根頭髮絲都要用兩根指頭夾起來,認真放到床邊紙簍裡。放頭髮絲時,看到地上三個盆摞一起,趕緊彎腰,將盆一個一個分開,抽屜裡拿出個玻璃瓶,掏出酒精棉,蹲下身,兩隻纖纖細指夾著酒精棉,一點一點擦拭臉盆。耿直進屋,舒曼聽到背後動靜,臉上浮起笑容,放下盆子,轉身迎上前,耿直脫下中山裝自嘲著:「十七歲就穿軍裝,穿十幾年,簡直穿不得便服,不會走道,直順撇。」

  耿直說著學順撇走道,舒曼嘎嘎直樂,跟著笑:「我剛看你穿中山裝也有點彆扭,好像變矮了,還以為你換鞋了呢。」

  耿直自嘲:「對對對,我也有這種感覺,怎麼回事兒啊?」

  舒曼拿塊乾淨枕巾墊在炕沿,耿直看著乾淨毛巾,直發呆,不敢坐,舒曼推著耿直坐到毛巾上,笑道:「可能是錯覺吧,你穿軍裝紮武裝帶,還佩肩章,人顯得挺拔,視覺上高好多。」

  耿直尷尬一笑:「我這人天生就是穿軍裝的料,除了軍裝穿啥都彆扭,你可得適應一段時間呢。」

  舒曼一邊忙著一邊回道:「你天生就是軍人架子,什麼衣服穿你身上都像軍裝,神氣著呢!」

  耿直高興:「可不是,愛委會那小陸一個勁管我叫首長,我聽著可真親切。」

  舒曼笑著:「這身衣服有點大,禮拜天我去裁縫店幫你改一改。」

  舒曼說著把牆角一個水盆拿過來,裡面已經盛著些涼水,拿過暖壺倒熱水,耿直剛要彎腰脫鞋,舒曼伸手制止:「坐著,別動。」

  舒曼輕手輕腳幫耿直脫下鞋子襪子,一樣一樣放在旁邊小凳上,擺得齊齊整整,然後將耿直的腳按到水裡,抬頭看丈夫笑道:「水溫合適嗎?再倒一點熱水?」

  水蒸氣從盆中騰起,映襯著舒曼年輕秀美微笑的臉,耿直一陣感動,不由彎下腰去抱住老婆,這個擁抱姿勢無比彆扭,一高一低,中間隔著個水盆,但他們緊緊擁抱,舒曼絮絮叨叨著:「我一輩子都對你好,你再不要難過了,你難過,我也難過的。」

  耿直說不出話,只是緊緊抱著老婆,這一用勁,就聽「咣當」一聲響,水盆終於被蹬翻,水灑一地,兩人卻仍不鬆手,看著地上水,看著彼此,哈哈大笑,門外耿直母親嘮叨著:「什麼動靜啊,這麼大聲?笑?就知道笑,這小倆口。」

  耿直一用勁,將老婆攬到懷裡,彼此看著,眼中都含著幸福,耿直伏在老婆耳旁:「你呆著別動,我掃了地再倒盆水,我給你洗。」

  舒曼不動,聲音更輕:「別。」耿直:「別什麼?」

  舒曼:「別洗了。」耿直:「才洗一樣。」

  舒曼:「討厭。」燈暗下去了。

  實習階段結束,舒曼分到兒科,舒曼喜歡孩子,分配兒科也如她所願,另一個好消息是耿直單位給小倆口分了套兩居室房子,舒曼心情很好。第一天到兒科上班,舒曼去得早,她利手利腳收拾自己那張桌子,用酒精棉擦著。

  石菲菲走進來:「喲,舒大夫,真早啊!」舒曼笑笑:「剛到兒科上班,總要熟悉一下環境。」

  石菲菲湊到舒曼跟前,打量著她:「你氣色越來越好了!」舒曼:「是嗎?還跟原來一樣啊。」

  石菲菲:「不一樣!白裡透紅的,比過去可滋潤多了!跟我說實話——結婚的感覺怎麼樣?幸福嗎?」舒曼避開目光,略一遲疑,忍不住含笑點點頭。

  石菲菲:「怎麼個幸福?快跟我說說!他對你好嗎?」

  舒曼是那種矜持的知識女性,她並不想和旁人說些閨房中的隱私,石菲菲和舒曼完全相反,典型小市民,極熱衷家長里短,看著石菲菲那熱切勁,舒曼一笑,籠統道:他是一個好人,一個男人,他為我犧牲很多……」

  石菲菲聽著,心思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這位漂亮的小護士,並不真正關心舒曼和婚姻幸福,她在意的是季誠,那個癡情的秀氣小夥兒。

  是啊,因為季誠,舒曼婚後的幸福生活,也打了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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