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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老杜早就說過,達措的體溫一直在升高,這個資料已經抵達了正常人發高燒的極限。如果得不到及時降溫的話,很容易把腦子燒壞。

  「別擔心,老杜已經做了最高明的安排,不會任由達措陷入危險狀態的。」我相信老杜已經採取了能夠想到的一切降溫手段,無計可施之後,才會向我電話求援的。此時達措已經不是簡單的「發燒」,而是一種非常怪異的身體異變現象,才引起了體溫的急驟上升。

  方星撳下按鈕,觀察箱的蓋子無聲地滑到一邊,幾片霜花順勢飄落在達措臉上,與他眉上的凝霜連成一片。

  「這種狀態下,他還能存活多久?」方星取出一張手帕,細心地拂去達措臉上的霜花,黯然長歎著問。

  我無法回答,伸手搭住達措的腕脈。他的皮膚很冷,但血脈穿行速度極快,脈息跳動的頻率至少在每分鐘百次以上。

  「一秒鐘或者一萬年,都有可能。」達措忽然睜開了眼睛,眉睫一振,凝霜四散。他的目光深沉而悒鬱,已經不能算是一個十幾歲少年的眼神了,而是經歷了塵世憂苦驚懼、悲歡聚散後積澱而來的一種睿智。

  「你醒了?」我放開手,禮貌地雙掌合什,向他致敬。

  「我一直醒著,等你們到來。其他人聽不懂我說的話,也與我無關,所以我寧願假寐。現在,或許是我們該談談正事的時候了。」他緩緩起身,盤坐在觀察箱裡。

  方星起初有一點點錯愕,但很快便清醒過來:「靈童,要不要幫你拿件衣服進來?」

  無菌室裡的溫度控制在攝氏零下四十到七十度之間,假如他還是小孩子的體質,很容易就被凍傷了。

  達措冷傲地搖頭:「不必,昔日我在大雪山頂讀經,溫度比現在更低,也沒有什麼妨礙。冷和熱,只是身體的感受,絕不會傷害到人的心靈。」

  在我感覺中,達措已經徹底蛻變了,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乃至說話、動作、眼神都轉變成了另外一個成年人,只不過身體仍舊局限于少年的單薄體型,無法瞬間長大。

  「沈南,其實我們不必管什麼活佛、轉生、靈童的錯雜往事了,那樣只會攪亂思路。我,達措,就是一切思想的擁有者,無論它們來自前生記憶還是後世添加的,現在都在我腦子裡融會貫通成一體。所以,我瞭解很多稀奇古怪的事,譬如你——」他指向方星,右手結成「醍醐灌頂印」。

  「我?」方星苦笑一聲,有些緊張地望了我一眼。

  「一張棋盤只有三百六十一個落子點,僅僅能容納三百六十一個棋子,但你偏偏是第三百六十二個。這個世界,本來沒有你的位置,是某個人別有用心地將你添加了進來,成為既是入局者又是旁觀者、見證者的尷尬身份。當這個世界的一切重新風平浪靜時,你去哪裡容身呢?那個人只有帶你入局的能力,卻無法結束這一切,只會把事情攪得一團糟。他的做法,無異於站在地球上、卻企圖揪著自己的頭髮拉自己離開地面一樣,怎麼可能呢?」

  達措的話讓方星的臉色又一次劇變,只是不斷地沉思點頭。

  「那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等達措的話告一段落,她立刻接口詢問。

  「一個找到了自己心愛玩具的大孩子罷了,你們沒必要知道,也許到了最後,他能找到積木城堡上遺失的那一塊,把城堡恢復原來的樣子。記住,你只有現在,沒有過去,不屬於任何時間通道裡的一份子。這一點,方老太太應該非常清楚,所以才會像珍惜一個玻璃人一樣看護你。」達措望著方星的目光裡飽含著濃得化不開的憐憫,仿佛高高在上的佛祖面對匍匐在自己腳下乞憐的凡夫俗子。

  關伯透露過一點方星的來歷,與達措的話相印證後,我越發覺得方星的存在是一個無解之謎。

  方星陡然振臂長嘯,尖銳的呼哨聲在房間裡縈回激蕩著,令四角的霜花簌簌撒落下來。

  「你怎麼能證明自己說的那些話是真的?我就是我,一個血肉、骨骼、筋絡凝結成的真真正正的地球人,可以毫不畏懼地接受任何試驗辨析,以證明我跟所有的地球人一模一樣,就連我母親也——」

  她的情緒幾近失控,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真理亙古長存,就放在我們心裡,何須證明?」達措垂下了高傲的頭,屈指默數,悵惘地搖搖頭,「其實,你們是永遠都看不到真相的,承認與不承認,相信與不相信,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引申來講,我要不要從大雪山去伊拉克鬼墓、要不要輾轉傳遞隔世的資訊到港島來,都是毫無意義的。要知道,這一刻,每個人都是積木城堡上的一小塊,無法左右大廈將傾的頹敗結局。沈南,外面有很好的星光,我們去屋頂說話,好不好?」

  他向我伸出手,我稍稍遲疑,但手掌已經被一股看不見的陰柔力量攫住,身體緩緩上升。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達措憂傷地笑著,左手上翻舉過頭頂,在半空中卷起一道耀眼的電光,像一柄巨靈之斧,將無菌室的不銹鋼房頂劈開。從地下二層升至一層時,三個年輕人正圍著一張圓桌打牌,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兩人繼續飛升,驚駭得嘴角叼著的香煙落在膝蓋上兀自不知。

  達措以同樣的手法連續打碎三層屋頂,輕飄飄地落在星空之下。

  東方,啟明星已經亮了,距離朝霞出現、朝陽初升大概只有十幾分鐘時間。

  「沈南,看那星星,玩積木的巨人總是需要有燈盞照明的,就是那一顆。記住,每當它亮起來,就是巨人尋找遺失的那塊積木的時候。我一定要告訴你,一定要告訴你關於……」達措的聲音在最關鍵的地方停住了,他的兩頰瞬間漲得通紅,唇、鼻翼、眼珠、額頭也緊跟著變成血紅色。

  我以最快的反應速度搭住他的左右腕脈,脈搏跳動如同萬馬奔騰一樣激越,完全超出了中醫典籍上的判定標準。

  「你怎麼樣?」我揮掌按住他的頸後大錐穴,期望以內力幫他平復心潮。

  「我……我看到了結局,審判日一定會到來,撒旦將用鮮血和骷髏裝點自己的寶座,但這……是無法更改的定居,從地球開始形成時就註定了的。審判日……審判日到來,紅龍的死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另一個毀滅時代的開始,他會將自己的仇敵綁在恥辱柱上,一刀一刀割下去,飼養撒旦肩上的以彌亞之鷹……」

  老杜氣急敗壞地出現在房前的空地上,手裡仍舊拎著一隻酒瓶,正要準備開罵,卻被我的手勢制止。

  達措的話裡藏著諸多難解的疑點,但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而應該努力保全他的性命。

  「別說話,我們先到下面去,老杜會讓你變得好受些。」我搭住達措的右臂,準備從屋頂跳下去。

  「不不,沈南,我必須對著那顆星,才能記起過去。長久以來,我的心靈都埋藏在黑暗中的沙礫之下,找不到存在于這個時空的意義。突然之間,我釋然頓悟,如同飛蛾撲火前的昇華一樣,真正的智慧是需要瞬間的熱量噴湧來催發的。你、我、聖女在時空的某個交叉點上聯手,阻止審判日的抵達,或者是將時間與空間的軸分裂開來,讓審判日永遠都不能降臨於地球上……」

  哇的一聲,達措噴出了一大口鮮血,迎風展開了一道絢爛的血幕。

  「喂,沈南,弄他下來,只怕要壞事了!」老杜不滿地低叫著。

  「你聽見了嗎?」達措也在叫,不過聲音卻壓得極低,並且小心翼翼的。

  「喵——」一聲淒厲得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貓叫傳來,就在左前方高聳的院牆上驀的出現了一隻躬著背的黑貓,緞子般光滑的毛色在晨風裡閃著耀眼的光澤,兩隻淺黃色的眼珠正死死地盯著我和達措。

  我向老杜使了個眼色,微微點了點頭。他霍的回手,從身邊的年輕人腰間抽出一柄短槍,毫不遲疑地向那只黑貓連續發射。

  「殺了那畜牲,快!」他大叫著。不過前三顆子彈已經毫無偏差地射中了貓頭,子彈的衝擊力令黑貓翻身後躍,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線,然後沉甸甸地墜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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