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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現在,我還能好好地活在港島,是因為自己的武功和智慧,而不是因為紅龍麾下人馬的關照。否則,早在麥義槍下做鬼了。

  我悄悄潛近槍手,用兩柄飛刀抵在兩人的喉嚨上,逼他們放棄了長槍,緩緩地後退到樓頂中心。

  「我就是沈南,你們看過我的照片對不對?但我必須重申,我跟紅龍的『保龍計畫』絲毫無關。你們回去,告訴薩坎納教裡面有頭腦的管事人,我沈南是個普通醫生,與政治和戰爭無關,以後也永遠不會發生任何聯繫,聽清了嗎?」我忍了很久,才克制著自己不要憤怒地大聲咆哮起來,只是冷峻地一字一句地對他們說明事實。

  槍手面面相覷,然後雙雙盯著我的臉:「你的意思是,放我們走?」

  我手指輕彈,收起飛刀,然後指向防火梯:「走吧走吧,記住我的話。」

  這種莫名其妙的江湖仇殺最令人頭痛,畢竟自己絕非「親紅龍派」,與那個戰爭狂人毫無關係。薩坎納教這群笨蛋,真要找事的話,也該找唐槍那種人,而絕不是我。

  兩名槍手將信將疑地後退,驚懼地盯著我,直到相信我沒有殺機時,才轉身飛奔,沿防火梯撤退,顧不得現場的長槍。

  從這個位置,恰好俯瞰小樓,能夠監視樓裡的一舉一動,記得當初無情也利用過這一點。

  「看起來,你該換到高層公寓裡去住才對。否則,每次有仇家上門,都會選擇在這裡佈置狙擊手。沈南,你不可能次次都有運氣逃過遠程狙殺的,對吧?」

  方星從另一側翻身上來,對我放走槍手的事大搖其頭。

  「心底無私,天地一寬。」我淡淡的回應,提著長槍,準備下樓。

  這些事,最好由警方代為處理,否則黑道上的恩恩怨怨糾纏起來,永無盡頭。當然,港島警方的能力也不敢讓人恭維,大部分時間都在處理社團械鬥之類的小事,無暇也無膽招惹大事。

  「放走他們,薩坎納教就會住手?我看未必。」方星跟在後面,並未放棄說教。

  我們慢慢下樓,再次巡視住所外的街道後,一起返回樓內。電視機被毀,唐槍的遺書自然看不成了,我只能合上電閘,先把放像機裡的錄影帶取出來再說。

  「喂,難道你家裡就一台電視機?」方星去廚房找出笤帚和簸箕,準備清掃。

  小樓裡的情況她一清二楚,這純粹是明知故問,但我並不想揭穿她,轉身進了書房。很奇怪,放像機裡沒有錄影帶,播放艙裡竟然是空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難道有人趁亂拿走了那錄影帶?書桌前的那些寶貝一件不少,怎麼會有人單單對錄影帶感興趣呢?」

  方星忍不住發火:「我早說過,薩坎納教沒有一個好人,他們以狙殺為掩護,真實目的就是為了那卷錄影帶。你放走他們,他們是不會感恩圖報,把東西給你送回來的。婦人之仁、婦人之仁……」

  她丟下笤帚,轉身便向外走,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我追出去,在小院門口攔住她,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沈南,我很欣賞你的俠骨和仁心,可惜,關伯他們那種老一代江湖人秉持的美德,已經成了二十一世紀最令人詬病的東西。你跟關伯在一起太久了,道德觀念早就過時,根本就跟不上形勢。也許,鬼墓一行帶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多,請好好思考、好自為之吧。」

  她決然地推開我的手,開門出去,攔了一輛計程車,頭也不回地離去。

  其實,她這樣發火完全沒有道理,唐槍的遺書是給我看的,跟她沒有任何利害關係。就算錄影帶不見了,該著急上火的是我,而不是她。

  我一個人踱回房間裡,悒鬱地盯著放像機,忽然心頭一亮:「我躍出書房後,第一時間切斷了總電源,要想把錄影帶拿走,必須要接通電源,而且是方星不在場的時候。如果是薩坎納教的人下手,直接搬走放像機就好了,根本不必有那麼多囉嗦。但是,現在失蹤的僅僅是錄影帶,也就是說,在電閘關閉前,有人以最快的速度瞬間取走了錄影帶。這個人,只能是方星,再沒有第二個懷疑物件。」

  從我出門到控制住槍手,前後歷時不到十分鐘。那段時間裡,足夠方星藏好錄影帶,再爬到對面樓頂了。

  「她在隱瞞什麼呢?」我忍不住重重地一聲長歎,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

  我們共同經歷過生死絕境,又在巴格達北部的那個農場一起目睹了戈蘭斯基的詭異行徑,然後同機飛回港島。儘管如此,她仍然要騙我、瞞我,把一切秘密攫走。想想唐槍和無情對我做過的那些事,我真的開始懷疑自己的「婦人之仁」了。

  關伯一直沒有回來,我清理完書房裡的滿地狼藉後,去廚房取了一罐啤酒,默默地坐在客廳裡。

  「江湖本是污泥地」——記得客廳正面的牆上,曾掛著港島那位著名的書法家、作家的親筆題贈條幅。他用自己的一支筆寫盡江湖故事、武俠兒女、刀光劍影、長恨短愁,最終幡然領悟,寫下了這樣飽含辛酸苦悶的句子。

  「也許,沒有人能出污泥而不染,真正經歷過江湖的,都變得徹底沉潛,心灰意冷,不再熱衷於談及江湖上林林總總的恩怨故事。唯有如此,才算是擁有了大智慧、大境界。」這一段,是他對那句子的解釋。他的一生,也曾多姿多彩過,但現在卻隱居鬧市,只談風月、談文字、談聲色犬馬的消遣,絕不重提舊時舊事。

  「方星呢?她在江湖,她能做到『不染污泥』嗎?」今晚的啤酒有些苦澀,像我此刻的心情。

  電話鈴響起來的時候,我驟然吃了一驚,啤酒罐幾乎脫手。做為一個飛刀行家、醫術高手,失去定力到這種程度,簡直是不可饒恕的。雖然沒有人在場,但我的臉仍舊開始發燙,慚愧得連連搖頭。

  「沈南?」電話那端的聲音如同質地優良的銅鐘,中氣十足。

  「是我,你是龍先生?」我又小小地吃了一驚,因為沒料到老龍會直接打電話給我。像他那樣的大人物極少親自撥打電話,之前的一切事情都是假手任一師代為聯絡的。

  「對,是我,你可以像所有朋友一樣,直呼我為『老龍』就好。」他朗聲笑著,話筒裡傳來幾個嗲聲嗲氣的女孩子肆意撒嬌的聲音。

  我收斂心神,謙遜地回應:「那怎麼敢?龍先生是江湖前輩,沈南不敢放肆。」

  他是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人,我特意點明「江湖前輩」四個字,只談江湖,不講政治,相信他一定能聽明白。

  「小沈,我單獨打電話給你,只是有一筆交易要談。現在方便不方便出門,我派車子去接你?」他大度地忽視了我話裡的多重意思,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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