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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這個房間與接待室之間的隔牆上懸掛著密不透光的雙層百葉窗,所以無論我在做什麼,門外的女秘書都不會看到。

  雨越下越大,窗外變成灰濛濛的一片,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了斜飛亂飄的雨線,閃電也遠遠近近地頻繁亮起,像是巨人手中不斷揮舞的雪亮重劍。

  「貓來了,小心——」鸚鵡陡然發出一聲顫抖的怪叫,振翅飛起一米多高,卻被腳上的鏈子一扯,從半空中一頭栽下來,倒懸在橫樑上,翅膀仍在用力撲扇著。

  「喵嗚」,一聲短促而詭異的貓叫聲響起來,就在窗外,但這麼大的雨,又是在高樓大廈的半空中,怎麼可能有流浪貓存在?

  我迅速貼近落地窗,向左右、上下連續掃視著,這一聲突如其來的貓叫真是奇怪之極,夾雜在雨聲與雷鳴裡,竟然仍舊清晰無比地傳進來。要知道,這些十二毫米厚度的雙層玻璃,隔音隔熱程度非常明顯,閃電沉雷聲都會被過濾掉近三分之二,更何況是小貓的叫聲?

  視線裡,只有彙集成溪的雨水在玻璃窗上放肆地沖刷著,別說是一隻貓,就算一隻鳥都沒有立足之地。

  「咳咳」,鐵蘭的輕咳聲響了。

  我急速轉身,他正站在鸚鵡前面,雙手托著它,眉皺得緊緊的,雙眼完全睜開,放射出灼灼閃爍的光芒。

  工作間的門四敞大開,葉溪安穩地平躺在椅子上,已經香甜地睡了過去,雷雨閃電,一點都沒有影響到她。

  「貓來了嗎?這一次真的來了?」鐵蘭舉起手,把鸚鵡放回橫樑上。

  「沒有貓,大概是我的幻聽吧?」我舉起手,自嘲地搖著頭笑起來。

  房間裡光線黯淡,但鐵蘭並沒有要開燈的意思,旁若無人地盯著自己的鸚鵡。他把右手食指伸向鸚鵡,那只鳥立刻抬起右爪,抓在那只白金指環上,就像人類彼此握著手交流一般。

  剛才的鸚鵡怪叫聲來得太突然,我覺得自己並沒有確切聽到貓叫聲,那一瞬間,只是下意識地想起了在司徒開長街慘死時的情景。當時對面的屋頂上,的確臥著一隻黑貓,過後無情也證實了這一點。

  假如貓叫聲是來自室內,唯一的可能途徑就是大廈的空調管道。

  這個房間裡有兩個空調出風口,左側套間和右側工作間裡應該各有一個,包括外面接待室裡的一個,都有可能成為流浪貓們出入的通道。

  「貴客到,沏茶;貴客到,沏茶……」鸚鵡已經冷靜下來,開始重複著無意義的日常用語。

  「鐵大師,剛才什麼都沒有——」我覺得有必要向他解釋一下,畢竟他出現時,那只鸚鵡被狼狽地倒懸著,至少我有看護不力之嫌。

  鐵蘭溫柔地愛撫著鸚鵡的頭頂,像是慈父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等到鸚鵡收回了爪子,他才轉身,壓低了聲音向著我:「它不會說謊,特別是最後一句話。如果沒有這句話,我就不會花那麼大的價錢把它請回來了。」

  他變得臉色鐵青,牙齒緊咬著,如臨大敵。

  「那本冊子,你看過了嗎?」他向茶几上點了點下巴。

  我點點頭,雨聲漸漸小了,這塊雲團來得快,去得更快,整個降雨過程,只持續了不到二十分鐘。玻璃窗上的雨水仍在橫流,外面的陽光卻已經迅速蔓延開來,恢復了原先晴空萬里的景色。

  「港島原先有位著名的陰陽師,名叫『鬼手達』,最擅長捉拿靈貓成精後的妖怪。他的身邊,除了寶劍、符咒、火焰噴射器之外,還有第四種寶貝,也是最關鍵的一種,就是一隻鸚鵡——」鐵蘭的語氣越來越詭異。

  在小冊子的最後,的確記錄著陰陽師鬼手達的真實事蹟,對那只名為「神箭」的鸚鵡也有過簡單的描述。

  「鬼手達三年前就已經死了,他的故事,都成了縹緲荒誕的傳說。鐵大師,難道你認為這只鸚鵡會跟當年跟隨他的那只,有某種聯繫?」

  港島的幾家電影公司,都曾以「鬼手達捉妖」的主題,發行過膾炙人口的鬼片,在亞洲華語院線的銷路極好,並且「鬼手達」三個字在篤信鬼神的人群中,具有很高的號召力,猶如華人世界裡威望最高的「龍虎山張天師」一樣。

  「豈止是有聯繫,我能夠確信,它就是神箭,那只懂得捉鬼降妖的神鳥。」鐵蘭冷靜地笑了。

  我忽然覺得有必要重新認識鐵蘭,他不僅僅是港島最著名的解夢大師,更有可能是異術界的高手。當然,圓夢本來就是異術的一種,都有超越于平凡世界的一面。

  「所以,它預感到有危險,就一定不會錯,不過現在,危險已經解除了。」鐵蘭對鸚鵡的信賴程度,讓我覺得驚詫莫名。

  「鐵大師,難道你也以為剛剛確實有只貓出現過?」再次向窗外望去,我發現這間辦公室的左右兩側十米之內,根本沒有可供動物落腳之處,無法想像那只貓曾經在這裡停留過。

  畢竟是幾十層高的摩天大樓,貓科動物不是敏捷的飛鳥,要想攀緣到這個位置,除非是出現了奇跡。

  「不是貓,而是貓界的幽靈。」鐵蘭喃喃地低聲自語,走到茶几旁,按下遙控器,房間裡的大燈亮了,一片燈火通明。

  「幽靈?怎麼講?」我繼續追問。

  在到達鐵蘭的辦公室之前,我曾兩度感受過來自黑貓的威脅,一次是在狄薇的宿舍露臺上,一次則是昨天司徒開慘死之後。那種突然出現的詭異黑貓,的確像是被幽靈附體了一樣,而且當我接觸到它們陰森森的目光時,總會有遍體生寒的緊張感,仿佛自己的身後正蹲伏著一隻利爪銳齒的猛虎,隨時都會張著血盆大口跳出來。

  鐵蘭跌坐在沙發裡,目光只落在鸚鵡身上,忽然顧左右而言其他:「小沈,還記不記得我們兩個的第一次見面,我又想舊話重提了,你的意思呢?」

  茶已經涼了,但他仍然吝惜不已地將所有殘茶倒進嘴裡,一滴都不浪費。

  我聳聳肩膀,就近在沙發扶手上坐下,淡淡地一笑:「該說的,一年前就已經說了。」

  鐵蘭猛的皺眉:「小沈,你真是固執,好多年輕人哭著喊著要拜我為師,做牛做馬都願意,只求繼承『解夢大師』這個稱號。你倒好,三番兩次給你機會,卻毫不動心,難道你是嫌我法力不夠?」

  談及「舊話重提」,事情要追溯到一年前的春天,我出診到港島某富商的少奶奶家,孕婦的胎氣極度虛弱,應該屬於母體自身體質不良,間接導致了胎兒供血、供氧不足,如果不及時使用藥物輔助,讓母體短時間內補鈣、補血、補氣,則母子都會相當危險。

  當時,鐵蘭也恰好在場,他從孕婦連續做過的噩夢裡,判斷對方是近期內接連做了十幾起虧心事,幽魂纏身,邪氣壓頂,所以才會從心到神,全部過勞。他的建議是散財、靜養、補德,而不必服用任何藥物。

  做為富商的知交好友,他的話,對那一家人有絕對的權威性,所以大家把我的話當成了耳邊風,直到孕婦在體虛、脾虛、膽虛的嚴重虛脫情況下,造成了胎兒間歇性窒息,幸好及時醒悟,在我的指導下,進入港島中醫大學附屬醫院潛心調養,終於化險為夷。

  那件事,讓我和鐵蘭不打不相識,成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交。

  拜不拜師,跟他的法力無關,只取決於我的生活準則。

  沈家祖訓上有這樣一條:父即是師,師即是父。沈家子孫,叛門即是叛家,必受千刀萬剮淩遲而死。

  「鐵大師,外電報導,港島年輕人的智慧正在以每年百分之三十的幅度迅速提高,那麼多青年才俊,盡可以仔細挑選,悉心培養,豈不比我這種性格懶散的人更容易調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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