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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微型衝鋒槍保險栓彈開的聲音偷偷響起來,後面那輛車裡同時跳下四個人,他們的槍口剛剛抬起來,小北陡然手指一彈,燃燒著的火機飛旋著射了出去,落在車子頂上,「啪」的一聲炸裂,碎片飛濺著嵌進四個人的太陽穴裡。

  這種彈碎塑膠火機做暗器的攻擊手法,並非小北的首創,但能玩得如此帥氣,卻又不是普通人力所能及的了。

  車子裡的司機座位上還坐著第五個人,引擎立刻轟鳴起來,車子迅速向後退去,轉眼間後撤了三十米,「唰」的一聲調頭,狼狽逃走。

  四個抱著衝鋒槍的殺手已經頹然倒地,我相信他們受的傷不會致命,只是短時間內失去攻擊的能力而已。小北的每次出手,都一絲不苟地把握著分寸。任何人都明白,以殺止殺很簡單,但要做到只傷不殺,卻是比單純的殺人更能顯出一個人的水準。

  雨絲打濕了他額前的頭髮,泛著淡淡的水光。

  「他們是什麼人?你的仇家?」小北開口,望著車子逃走的方向,眼神冷漠。

  我緩緩搖頭,奧帕邪教只在阿拉伯世界活動,很少將觸角伸到港島來,所以之前我跟他們絕不可能存在過節。

  「沈先生,我想提醒你,葉溪是葉家的小公主,人人寵著護著,如果自己有麻煩的話,千萬別連累到她。否則,葉先生髮起火來,誰都罩不住你。」他回身跨上摩托,單手摘下掛在反光鏡上的頭盔。

  「請留步——」我抬手攔住他。

  雨絲越來越密,這樣的天氣,回小樓去聽細雨敲窗,不如找個地方開開心心地喝酒。不管小北的外表多麼冷漠,我相信自己的感覺,他心裡也一定能很容易地接納我。

  「我請你喝酒。」我的手按在摩托車的大燈上。

  小北的眼睛一亮,嘴角開始上翹:「喝酒?你和我兩個人?」

  他的手驀的下探,刀光又從他腿邊飛旋起來,射向前面的一輛車子。一瞬間,我的飛刀也射了出去,藏在司機座位下的一個年輕人手裡的槍只響了一聲,便大聲慘呼著撒手丟槍。一瞬間,一柄軍刺、一柄飛刀將他整只右臂釘在駕駛座上,鮮血噴濺,像同時開了兩朵燦爛的紅花。

  小北的臨敵反應、出刀手法,跟我比起來,一點都不遜色。

  我走到車子邊,看到那柄四十釐米長的軍刺已經直接貫透了座椅,從後面探出一截刀尖來。

  「饒命,大哥饒命,大哥饒命。」年輕人顫抖著連聲慘叫。

  我捉住他的下巴,抬起來仔細審視了一會兒,確信自己一點都不認識,反手拔下軍刺和飛刀。年輕人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這種在社會上無所事事遊來蕩去的年輕人,為了幾個小錢,竟然敢拔槍殺人,不吃點虧,永遠不知道天高地厚。

  軍刺沉甸甸的,刀刃上滴血不留,應該不是部隊黑暗管道裡流出來的普通東西,只不過是打造成這種樣式掩人耳目而已。

  「走吧?」小北扣上了頭盔。

  我把軍刺還給他,他嘴角的笑容慢慢變得柔和起來:「好刀,不知道將來有一天,咱們兩個出手對決,誰會更快?」

  隔著斜飛的雨絲,他那張乾乾淨淨的臉上漸漸浮起了一縷善意,不再是葉家別墅裡那個跟我針鋒相對的態度。

  「上車,我有個適合喝酒談天的好地方。」他轟了一把油門,排氣管立刻爆發出激越的吼叫聲。

  我沒有絲毫猶豫,跨上摩托車的後座,車子立即向前躥了出去。

  摩托車駛進了一片林立的高層公寓背後,很顯然,這是一個可以被看作是「貧民窟」的角落。

  在一家通宵營業的小店門口,小北停下車子:「請下車,就是這裡。」

  小店裡冷冷清清的,只有一盞昏黃的燈孤單地亮著,門邊的長條木桌上,擺放著花生米、鹵豬耳、海帶絲、茶葉蛋之類的下酒菜。

  「我是在這裡長大的,每次心情不好,就回到這裡,喝幾瓶酒,默默地坐一晚,什麼煩心事也就都忘了。」小北的心情正在好轉,眼角眉梢掛著孩子氣的笑,仿佛一進入這片高樓背後,他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從冷血殺手一躍成為港島凡俗社會底層的小人物。雖然身上仍舊穿著價值過萬的英格蘭名牌皮衣,心境卻已經與貧民窟融為一體。

  他從木桌旁的雪櫃裡抓出四瓶啤酒,「砰」的一聲蹾在靠窗的桌子上。

  我取了一隻託盤,胡亂地夾起各種各樣的菜放在裡面,混合在一起。從來沒在這種地方吃過飯,但我們兩人的動作配合非常默契。

  「從沒帶任何人來過,當年我帶著軍刺殺出這片貧民窟,就發誓要打出屬於自己的世界,將來風風光光地衣錦還鄉。你是第一個,我們算是朋友嗎?」他咬掉了啤酒瓶蓋,隨手遞給我。

  我的感覺非常奇怪,因為今晚在小北騎著摩托車出現之前,自己根本不會想到能突然跑到這樣的地方來喝酒,而且是跟一個只見過兩次的陌生人。

  嚴格來說,小北在我心裡,不是陌生人,而是一個早該出現的朋友,那種「傾蓋如故、相交莫逆」的親密感覺,滿滿地堆積在心裡。

  銀海天通大廈那位奇人曾經告訴過我一句話——「在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兩個同種族人之間,一定會存在某種奇特的聯繫。打個比方,當嬰兒脫離母體闖入這個世界時,他或她所得到的資訊都是上天平均分配下來的,大家就像在同一塊蛋糕上各咬了一口。雖然位置不同,蛋糕的本質卻是完全相同的。所以,從微觀意義上說,當兩個人降生的時刻無限接近時,思想的相通性就會無限趨同。」

  我曾向葉溪問過小北的生日,正是因為想到了那位奇人的話。

  「當然,我們是朋友,你剛剛救過我。」我輕鬆地笑著。

  空無一人的小街,昏黃的夜色,更能讓人徹底脫去偽裝,回歸做為普通人的本性。

  劣質的啤酒在粗糙的玻璃杯裡湧動著,泛起層層泡沫。

  「乾杯!」兩隻杯子清脆地撞在一起,這一刻,外面的花花世界、現代化生活突然遠了,仿佛我們所在的,仍是百年前的港島——那個風浪裡飄搖的小漁村,一切生活處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天性自然狀態之中。

  「你需要我來搭救嗎?」小北的嘴唇上沾滿了啤酒泡沫,哈哈大笑,「我清楚你的飛刀水準,打手再多十倍,似乎都沒辦法傷到你。所以,我搶先出手,免得失去了表現的機會,實在對不住……」

  當他毫無戒心地大笑時,兩頰、鼻樑、眉骨這幾處位置都起了一些不自然的變化,應該是動過非常重大的手術,五官相貌幾乎全部改變過。

  這個念頭在我心裡一掠而過,腦子一轉,隨即釋然,能夠在打打殺殺的江湖生涯中闖蕩到今天的社會地位,小北的日子絕對不會平穩安逸。也許,在某次嚴重受傷之後,他的面部才不得不執行手術,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不遭挫折,難成大事,每個人的成長過程中,都不會是一帆風順的。

  我仰面灌下了一大杯啤酒,滿意地吐出一口長氣。這樣的喝法,比起上流社會裡的高雅酒會、西餐廳裡的拘謹禮儀,都要酣暢淋漓多了。

  四瓶啤酒很快就喝光了,小北走向後面,又搬出一箱酒,還有一大盒稀裡嘩啦作響的冰塊。

  「沈先生,今晚難得高興,不醉無歸怎麼樣?」他興致很高,亮出白森森的牙,「嘣嘣嘣嘣」連續咬掉了幾瓶酒的蓋子,身體內潛伏著的狂野氣息暴露無遺。

  我微笑著反問:「如果一直不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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