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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此時方星又做了一個小動作,下巴微微揚了揚,左耳一動,似乎是在諦聽著什麼,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如故。

  這個動作非常細小,如果我不是一直都在懷疑她、注意她的話,根本就無從覺察。

  她的左耳上並沒有塞著電話耳機之類的設備,所以,唯一的疑點就在那兩顆鑽石耳釘上。能夠成為名滿天下的大盜「香帥」,方星這個女孩子絕不會是關伯想像的那麼簡單。

  幾秒鐘後,方星匆匆向我點頭:「沈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記起來還約了別人,必須先走,不能等你了。」

  我不動聲色地微笑著:「請便,隨時聯絡。」

  在她身上,存在著太多的疑點,即使她不突然離去,我也會找機會留下來,跟老杜長談,起碼要弄清楚達措身上的旗幟到底有什麼特殊意義。

  方星的離開實在太急促了,弄得老杜措手不及,匆匆跟在後面走出去送她。

  我坐在沙發上,回味著達措小腹上那面古怪的旗幟,圖案並不重要,但那種奇怪的紋刺手法太令人驚駭了,有點像被精心切削過的水果蛋糕,已經違反了人體肌膚的生長規律。

  在正常情況下,那種紋身的痕跡大概在半年內就會被新的肌膚填平,而不會一直保持凹陷的狀態。

  老杜撓著頭髮走進來,站在門口,忽然沒頭沒腦地苦笑著:「天已經很晚了,又是陰天,不見月亮。」

  我翹起二郎腿,身子縮在沙發裡。

  「小沈,今晚不要走了,陪我通宵喝酒,好不好?」他的手顫抖著摸出煙盒,胡亂地取出一支點燃,迫不急待地吸了一大口。

  「如果有故事聽的話,我願意陪你——不過,沒人希望一直被別人當傻子,知道嗎老杜?」我雖然這樣點醒他,但卻深知,有些經年累月的秘密,他不會輕易吐露出來。

  所謂秘密,就是人生歲月裡不經意間留下的傷口,每個人都有秘密,即使是剛剛懂事的小孩子,都會學著把自己的傷口掩藏起來,不讓別人看到。

  「沒有故事,只有好酒,或者酒過三巡之後,會有港島娛樂圈裡不入流的女孩子相陪,怎麼樣?」老杜頹然地吸著那支煙,幾口過去,便已經燃盡。

  有人送上了兩瓶人頭馬,開了蓋子,在我和老杜面前各放一瓶。

  「很好的酒,不過沒有一個陳年故事下酒,始終讓人覺得不爽。」

  我突然覺得,自己追索的目標越來越分散,本來要約方星去盜碧血靈環,卻又在這裡耽擱下來。方星今晚的表現,給了我更多撲朔迷離的疑惑,不能解開這些問號的話,大家只怕不能親密無間地合作。

  「她去了哪裡?你能猜到嗎?」老杜死氣沉沉地躺倒在沙發上,煙灰散落得到處都是。

  「我不能,但卻要警告你,千萬別試圖派人跟蹤她,那麼做,毫無意義。」以方星的身手和智慧,老杜手下的人妄想跟蹤她,只怕在五公里範圍內就被甩掉了。

  老杜吐掉煙蒂,雙手抱著酒瓶,貪婪地吸了吸鼻子,如同一個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對於一個想要暫時忘掉過去的人來說,酒是非常好的麻醉劑,但卻只能維持一晚,一覺醒來,仍要痛苦地面對一切。

  「老杜,跟我說說達措小腹上那個紋身,可以嗎?無論採取哪種方法,首先要讓他繼續活下去,對於一個死人來說,即使身體裡藏著再多的舍利子也沒用的。」酒果然是好酒,但我沒有暢飲一醉的心情。

  無論是別墅下隧道裡的那個古怪孕婦,還是意外死亡的司徒開,石屋裡的碧血靈環,舉止異樣的方星,都在牽扯著我的精力。

  老杜在沙發側面的抽屜裡摸到一個黑色遙控器,按了幾下,左側的牆上便「唰」的一聲垂下來一塊兩米見方的銀色幕布,茶几旁邊的投影機也亮了起來,將一張張圖片投射在幕布上。

  他是個極其細心的人,所以我斷定他對達措有過非常細緻的全身檢查。

  畫面上出現的就是那面旗幟,在放大二十倍的狀態下,蒼鷹的犀利兇悍與大蛇的死命反撲栩栩如生。港島雖然有很多高明的紋身大師,但我相信暫時還沒人能完成這麼細緻的作品。

  「這不是紋身。」我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老杜默默地喝酒,再次按下遙控器,圖片以幻燈形式跳躍播放著,鷹和蛇的形像依次在銀幕上出現。

  記得以前去尼泊爾的神廟參觀時,曾在某些修行近百年的高僧身上看到過類似的圖像,完全是用燒紅的烙鐵燙上去的,肌肉小面積壞死後,圖像永遠都不會發生改變。

  老杜含混地問:「不是紋身,是什麼?」

  我看到他的眼神在躲躲閃閃著,借酒瓶的遮擋逃開我的逼視。他一定知道些什麼,關於方星和紋身,只是不想說出來而已。

  達措就躺在隔壁,就算走過去仔細觀看,也不太費事,但我們兩個誰都沒有主動提出這個想法。

  「是尼泊爾寺廟裡的烙印吧?當然,西藏與尼泊爾接壤,兩地寺廟裡的習俗基本相同,也許藏僧們找到轉世靈童之後,首先要給他打上烙印——」很明顯,當我這麼猜測的時候,老杜不耐煩地皺起了眉,足以證明,我的話與正確答案相去甚遠。

  老杜的酒僅僅喝了七八口,已經有人走進來低聲彙報:「跟蹤的兄弟只過了三個路口後就失去了目標,大概位置在銀海天通大廈附近。」

  不出我所料,跟蹤方星的行動百分之百會失敗。

  老杜頹喪地揮了揮手:「沒事,通知他們撤回。」吩咐完畢,繼續喝酒。

  幻燈片仍在播放,我覺得已經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起身告辭:「老杜,我該走了,只是可惜了這瓶好酒。明天我會再過來,無論如何,請相信方小姐的話,不要輕易觸動那個血瘤。」

  老杜沮喪地苦笑著:「那好,明天再說。」

  我們之間的交情,還沒深厚到可以分享一切秘密的地步,所以,他有權利保持沉默,隱藏自己的心事。

  我謝絕了老杜的手下人要送我的好意,出門攔了輛計程車,低聲吩咐司機:「去銀海天通大廈。」

  那是方星行蹤消失的位置,我想到了一個居住在大廈裡的港島奇人,並且第六感告訴我,方星之所以會在那裡消失,九成以上與那個奇人有關。

  霓虹燈從車窗外閃爍著掠過,夜的確已經深了。

  計程車裡放的是一首老歌,仔細聽聽,那個已經去世十幾年的女歌手嗓音依舊,英魂消逝,但音容宛在。

  父母的神奇失蹤也已經十幾年了,我卻始終沒有他們的一點消息,現在聽到這首遙寄思念的老歌,忽然有些精神恍惚起來:「他們還活在人間嗎?達措說過,他的前生藏在雪山冰洞裡,身邊還帶著屬於沈家的銀牌,到底是真是假?」

  我突然有了打電話給方星的衝動,要放下一切成見,先去把碧血靈環盜出來再說。電話已經握在手裡,此時司機打開靠邊停車的轉向燈,車子緩緩停在銀海天通大廈的正門前。

  那位奇人住在二十五樓,我曾有幸上去拜訪過他,但現在已經很晚了。

  我定了定神,吩咐司機繼續開車,駛回自己的住所。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忙碌了一天之後,必須得回到床上休息,為明天繼續努力而積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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