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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講完了嗎?」我繼續保持微笑。

  達措點點頭,又搖搖頭:「暫時可以理順的記憶也就這麼多了,我曾在美國做過腦部探測手術,很可惜,我的大小腦容積只是普通人水準,活動能力極其有限,才導致了無法短時間裡恢復前生記憶,真正接過蘭陀庫林活佛的遺命。沈先生,只有你能幫我,也只有我可以幫你,我們為什麼不能合作?聽說你一直都在尋找父母失蹤的原因,我保證,恢復法力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幫你尋找他們——」

  在強巴等人眼裡,他是至高無上、無所不能的轉世靈童,但也僅僅限於「靈童」而已,還不是包羅萬象的活佛,所以總有困惑不能自解的時候。

  他現在的口氣,應該是在向我苦求,因為「鷲峰如意珠」是這一教派的最神聖傳代信物,沒有珠子,就算勉強被人尊為活佛,也不具備統領族人的說服力。所以,登臨庫庫裡峰的事,對他太重要了。

  我冷淡地搖頭:「庫庫裡峰是人類征服不了的天神奇跡,我並沒有能力進入你說的冰洞,不過我可以提醒你,如果雇請全球頂級的登山專家出手,只用掉那些金子的三分之一,也許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結果了。」

  每個人都該有自知之明,我的長處在於天下第一的醫術,而不是雪峰探險。

  達措失望之極地苦笑起來:「沈先生,謝謝你的提醒,該做的我都做了,去年春夏兩季,已經賠上了四十多名登山高手的性命。」

  我知道,如果有人征服庫庫裡峰的話,早就見諸於媒體和報章雜誌,成了轟動登山界的大事,我沒有理由不知道。

  「沈先生,珠子關係到我能不能恢復記憶,接下來是完成尋找聖女的任務,找到那只奇怪的……環,然後帶著它去做一件事。我們蘭陀庫林教派存在的目的,就是要積蓄力量完成最後這件事,但到底是什麼事呢?我不知道……唉,如果我的手指能夠停止世界的運轉就好了,那就能不懼怕時間的流逝。不知為什麼,我很害怕時間越走越快,每走一天,那個日子就會趨近一天……」

  表仍是停止不動的,我起身準備送客:「不必在我這裡繼續浪費時間了,你說的事,我無能為力。」

  我不想被別人看透自己的思想,特別是對某些事還沒有頭緒之前。

  達措不情願地從椅子上滑下來,向我伸出手:「沈先生,我希望你能有改變決定的勇氣。」

  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都顯示出成年人的思維特質,這一點,絕對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我禮貌地跟他握了握手,無聲地微笑著,表示對這件事並沒有興趣。

  他沮喪地歎了口氣:「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我本來以為你會對父母的失蹤有極強的探尋欲望,事實上,在來這裡之前,我一直感覺到你渴望揭開事實真相,唉,算了,我……」

  這是一次不歡而散的會晤,他跨出門口的時候,牆上的掛鐘和我的腕表重新開始工作,不過已經延遲了四個小時。

  夜已經很深了,院子裡到處彌漫著春天的氣息。

  達措站在臺階上,貪婪地吸了一口濃郁的薔薇花香,向我做著最後的遊說:「沈先生,我還會在港島停留十天,想通了可以隨時找我。不必打電話,只要你有這個念頭,我就能感知到。」

  強巴和他的同伴一直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旁邊,達措打了個哈欠:「我累了——」其中一人立刻蹲下身,把他背了起來。

  這一行人出了大門,沉默而疲憊地慢慢走向街口。

  等他們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我胸膛裡一直提著的那口氣驟然釋放出來,渾身抽了筋一樣,一下子坐在臺階上。

  用內力來控制自己的思想活動,等於是在向自身施加催眠的力量,至少要耗費雙倍的體能。再拖延幾分鐘下去,我就會忍不住全身崩潰了——之所以這麼費力地折磨自己,是因為我不想再讓達措探測到自己的內心活動。

  說實話,我對他說的「消息」非常動心,因為那玉牌是家族代代相傳的標誌,由爺爺傳給父親,貼身佩戴。如果他沒有離奇失蹤的話,將來一定會傳給我。

  「人在玉在,人死玉亡」,玉牌既然落在蘭陀庫林活佛身上,父親一定是遭了不測。

  「摩蘇爾的『鬼墓』?那片已經被美伊戰火焚燒殆盡的綠洲上究竟發生過什麼?父親怎麼會去哪裡?」

  我帶著重重疑慮走進書房,拉開抽屜,取出那張奇怪的照片。

  達措也曾模糊地提到過一個什麼「環」,或許指的就是它,方星口中所說的「碧血靈環」?我心裡陡然升騰起了強烈的願望,要不顧一切地去庫庫裡峰,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

  助人就是助己,給達措靈童取回「鷲峰如意珠」的同時,我也能拿回傳家玉牌。

  關伯已經在廚房的角落裡睡熟了,臉色透著幾分憔悴。上了年紀的人,昨晚通宵熬夜後,精神早就無以為繼了。

  我輕輕叫醒了他,撩開眼皮的一瞬間,他的表情透露著無比的茫然:「小哥?我……我在幹什麼?怎麼會睡在這裡?」

  水龍頭沒有關緊,嘀滴答嗒地落進水盆裡。

  「好香的蘋果味啊?家裡來客人了嗎?」他困惑地揉著眼睛,走向客廳,瞪著桌子上的銀盤和蘋果,仿佛忘記了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切。

  那個紫銅香爐被強巴帶走了,空氣裡留著如煙如霧的檀香味道。

  以人的力量來對抗玄妙的藏教異術,始終還是太渺小了,他雖然滿身武功,一旦思想被達措控制,立刻變得毫無意義。

  「小哥,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覺得自己渾身的骨架像要散開一樣,頭也暈暈的,一陣一陣天旋地轉……」關伯扶著自己的頭,鬱悶地回臥室去休息,把我一個人留在客廳裡。

  我關了所有的燈,任自己陷在無邊的黑暗裡。

  達措蘸過指尖的水盆閃著粼粼的波光,像是一口神秘無邊的鏡子。我走近它,裡面模糊映出自己的臉。

  我拒絕了達措的請求,只是不想在自己沒有完全考慮清楚之前,便被別人事無巨細地看得通通透透。人在江湖,始終牢記要有防人之心,否則一招不慎,被人騙得傾家蕩產、走投無路,也是地球上每天都會發生幾千件的常事。

  關於父母的記憶悄悄浮現出來,最深刻的一幕,就是母親在鄉下老家的閣樓頂上迎著夕陽久久地佇立,而父親則躺在她身邊的竹椅上,用一塊雪白的錦緞手帕,擦拭著家傳的飛刀。

  這種沉默的畫面,往往能一成不變地維持幾個小時之久,直到暮色降臨為止。

  同樣的刀,也在我的手裡,並且在感受到有人靈巧地從樓頂一躍而下時,「嗤」的一聲激射出去。

  那人落地時,靈貓一樣悄無聲息,但飛刀險之又險地穿透了他肩頭的黑色夜行衣,將他釘在木柵邊。

  我無意傷人,對方似乎也明白我的心思,反手拔下了那柄刀,又彎腰拾起被碰落在地上的一朵梔子花,笑著歎息:「可惜了這麼一朵好花,你聞聞,港島環保屢屢亮起紅燈,溫室之外,這麼香的花,已經很少見了。」

  他在自己衣袖上蹭了蹭刀鋒,慢慢走到門前,亮晶晶的雙眼滿含笑意。

  我的思緒被打斷了,踱向門口,冷冷地審視著他的臉。

  「別看我,我會不好意思的——塗了這些夜行迷彩之後,緊巴巴的太難受了,或許可以借你手邊的那盆水洗洗?」他翹起嘴角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在夜色裡閃閃發光。

  「閣下是誰?是不是走錯夜路了?」我不想引狼入室,對方的輕功高明之極,腋下、腰帶兩側、腿彎都藏著細小的武器。有麥義等人的夜襲在先,我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呵呵,我是——」他反手伸向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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