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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我的祖先從中國或者印度跑到緬甸,又從緬甸跑到中國,一直被大清國的軍隊追到這裡。外面的世界很大。真的很大。只是,很大的世界已經沒有我們桂家人的立錐之地。翻過這座山—我多想翻過這座山。我們桂家人想翻過這座山,想了一百七十八年。一百七十八年裡我們就沒能翻過這座山!這座山只要進來,就別想再出去—包括你們!我讓你們走,是想讓你們死得離我們遠一點兒,你們是異族人,不能和桂家人葬在一塊兒。那樣,你們和我們,都不會安寧。」

  「我們能走出去,我知道從哪兒走出去!這個地方,我以前就來過。」阿月搶著說。

  「你撒謊。」艾西瓦婭幽幽地說。

  「我沒撒謊……」阿月急著辯解,並在思考著如何證實自己沒有撒謊,「你看,我會唱你唱的那首歌,外面的人沒有人會唱,只有我。你猜,我是怎麼會唱的?」

  艾西瓦婭開始認真地看著這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醜八怪,阿月的話引起了她足夠的好奇。因為這支歌是一輩一輩傳唱下來的,這是一個家族的秘密。歌詞不是桂家話,就連部落裡的人也不知道歌裡唱的什麼,更別說有人能完整的唱下來。

  「你是怎麼會唱的?」艾西瓦婭毫不掩飾自己的詫異。

  「是你教給我的。」

  艾西瓦婭怒目而視:「你該去死。」

  「真的是你教的,不,不!應該說是我跟你學的。幾年前,我得了麻風病,被寨子裡的人趕出家門。我一個人漫山遍野地跑,一心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死掉。說實話,自殺我沒有勇氣。我只想在我自己不經意的時候跌落懸崖摔死,睡覺的時候被野豬、狼或者隨便什麼畜生咬死。後來,誤打誤撞跑到一個山洞,山洞很大,裡面有很多岔洞。我就在山洞裡住了下來,我盼望著洞裡有毒蛇什麼的。我在山洞裡面到處走,有一天,我走到一個洞口,我順著微弱的光亮爬出山洞,你猜我看到了什麼?」阿月看著艾西瓦婭。

  「什麼?」艾西瓦婭一頭霧水。

  「鴿子!我看到了一群飛翔的鴿子—你的鴿子。後來,就聽到了你在山坡上唱那首歌……」阿月隨口哼了兩句調子,「我趕緊退回洞裡—那時,我怕見人,也不想見人。但是,那歌聲實在太美,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那樣美妙的歌聲。我就藏在洞口,聽你唱歌。之後,我就經常來那個洞口,並且發現了一個秘密—你總是每天早晨出現在山坡上,放鴿子,唱歌。再之後,我就每天早晨早早地候在洞口,聽你唱歌。慢慢地,也就學會了。只是不知道歌子裡唱的是什麼—你能告訴我嗎?」

  「你真的還記得那個山洞?真的還能走出去?」艾西瓦婭沒有理會阿月的問題,而是接連追問。

  阿月點頭。

  艾西瓦婭霍然站起,直奔高臺。在地上摸索片刻,又迅速返回。手上多了一樣東西—一隻小巧玲瓏的銅砣。

  李畋的眼睛流露出異樣的光,九分驚喜,一分貪婪。那貪婪並不是通常的佔有欲,而是一種純淨的渴望。

  艾西瓦婭把銅砣遞給阿月:「把這件東西帶出去,這裡面藏著一個秘密。」緊接著,艾西瓦婭從項上摘下那個辣椒形狀的白色玉飾,「這個是鑰匙。只是一半,另外一半在一個叫岜沙的地方。」

  阿月看著那只銅砣,茫然不知所措。

  艾西瓦婭接著說道:「那首歌我也不懂,你到印度,加爾哥達,找塔克爾家族的人,他們會聽懂的。這東西也交給他們。」

  阿月更加迷茫,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艾西瓦婭。但他知道,這是一個自己無法完成的任務。阿月轉身,將銅砣和玉飾一起遞給高志華牧師,並把艾西瓦婭的話翻譯給牧師。阿月相信,只有牧師才有能力完成這樣的囑託。

  高志華牧師順手遞給李畋:「李先生,看樣子,你來對地方了。」

  李畋將東西接在手中,有幾分茫然:「塔克爾家族……」

  艾西瓦婭又道:「如果你們肯帶著這銅砣去塔克爾家唱那首歌,你們會知道所有的秘密。請告訴塔克爾大人,賈亞希瑪的後人—死絕了!」

  阿月趕緊翻譯給李畋聽。

  (以下幾個人的對話全都是阿月在翻譯,為了閱讀流暢不再贅述。)

  李畋愕然:「你應該和我們一塊兒出去,離開這兒。帶著這些東西,帶著你的歌,去印度,去加爾哥答,去親自對塔克爾大人說。」

  「我太累了,不想再走。哪兒都不想去了。祖先沒有做到的事情,我同樣也做不到。我是賈亞希瑪的後人,我也是桂家的後人。我就在這裡,陪他們。」艾西瓦婭執拗地說。

  幾個人一時無語,不知道再說什麼。

  天色漸亮,東方天際一片魚肚白。

  一群鴿子像一片白雲飄然而至,紛紛降落在血腥的院落裡,不安地叫著。那「咕嚕咕嚕」的聲音仿佛充滿恐懼。

  高志華牧師突然找到話題:「你看,還有你的鴿子,它們需要你。」言語之間已經沒有了埋怨,代之以關切。現在,他不想再看到一個如花的生命突然消失,那是他承受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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