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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旬旬心知滾哥夫婦的日子過得並不容易,他們兒子在外打工並未回來,雖說是大過年的,但每頓飯拿出來的都是家裡最好的東西。她深感麻煩了別人許多,除了照顧池澄,閑下來便在滾嫂身邊,自己能做的活計就幫一把手。

  因為滾哥家裡只有兩處可以住人的房間,加上發現池澄和旬旬時兩人依偎在一起,所以他倆理所當然地被認定是一列結伴旅遊時不幸發生意外的小情侶。旬旬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和池澄的關係,因為有時候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也就沒有刻意澄清,免得給別人增添麻煩,於是夜裡她和池澄一起睡在滾哥兒子的房間,這樣也便於照料受傷的人。池澄對此也沒有發表意見。

  到了夜裡,兩人睡在一張床上。雖然不久前他們剛分享了對方身體最隱秘的快樂,但這時各懷心事,同蓋一床被子,便顯得分外尷尬。池澄剛清醒過來的那天晚上,旬旬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見他像是睡著了,才輕手輕腳睡在靠裡側的那一面。池澄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吵醒,他身上有傷,大咧咧的躺著,一個人幾乎佔據了大半張床,旬旬也不能計較,身體幾乎貼上了牆。

  池澄沒有蘇醒之前,她跟著衛生所的醫生忙進忙出,自己手腳的小傷也顧不上處理,接著又不願意麻煩滾嫂,自己洗了兩人換下來的衣服又在火盆邊手把手地烘乾。池澄醒後更沒有停過片刻,這時身體一接觸到床,也不禁覺得渾身疲憊,縱使陌生的環境再難適應,片刻後也昏昏睡去。

  農家的土棉被看上去雖厚重,但並不貼身,半夜裡旬旬醒過來一次,覺得肩部冷颼颼的,風從兩人之間的縫隙裡灌了進來。

  池澄睡著了,呼吸沉重。山裡醫療環境差,他的傷勢難熬旬旬是知道的,摔下來之後他又受了涼,她後來抱著他,有那麼一段時間,幾乎感覺不到他的體溫。衛生所的大夫也說,如果不是池澄身體底子好,只怕現在半條命都沒了。旬旬想到這裡,把被子往他那邊挪了挪,替他捂好肩膀,又將兩人的外套都蓋在了他的身上。

  迷迷糊糊好像又睡了一覺,旬旬手腳冰涼,天卻遲遲不亮。她蜷起身體,可被子實在不夠大,這一變換姿勢,部分身體又暴露在冷得快要凝固的空氣裡。池澄好像被吵醒了,不耐地動了動,蓋在身體上面的衝鋒衣落在了旬旬的身上,旬旬重新替他蓋好,他忍無可忍地將被子一掀。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你能不動嗎?」

  旬旬不吭聲,他又得理不饒人地說:「這床就那麼大,你能縮到天邊?誰稀罕呀,又不是沒有睡過。」

  旬旬閉著眼睛,就當自己睡著了。他又躺了回去,良久才嘀咕道:「我挪不過去,你自己過來一點,不要壓住我的腿。冷死了你誰照顧我?」

  「我又沒說冷。」旬旬嘴硬。

  池澄氣道:「但是我冷!」

  他靜靜等了一會兒,就快要失去耐心,旬旬終於朝他挪了挪。她調整姿勢的時候似乎不小心踢到了池澄上了夾板的腿,明知道一定很疼,想要道歉,可是他居然一聲都沒吭。

  人的體溫有一種不能替代的暖意,靠近的身體使被子顯得寬敞了許多。旬旬側過臉,第一次嘗試用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看他面部的輪廓。她好像從來沒有從這麼近的地方清醒地正視過他,也沒有這麼安靜地躺在他的身邊。褪去了疾風驟雨的情欲和得失之間的算計,他們仿佛都單薄孱弱了不少。身畔那個人看不清表情和五官,存在感卻在變得強烈起來,相互的溫暖和依存如此真切而重要。她閉上眼睛,脖子裡有他呼出來的熱氣。

  對於女人而言,什麼是所謂的安定?除了物質方面的考慮,恐怕也不過是午夜時分身邊一道悠長的呼吸。不用他做什麼,可他只要在那裡,一伸手就能夠觸碰到,人就感覺沒有那麼孤單。

  過不了多久,他們很快又沉沉睡去,旬旬仿佛做了一個夢,醒來後怎麼也想不起夢到了什麼,然而她莫名覺得不舍,一定有很好很好的東西遺失在夢裡。

  第三十三章 一碗水的蠱惑

  他們暫住的地方是個只有不到五十戶人的小村落,也是當地侗族原住民的聚居地,因為交通不便,與外界接觸並不多。據滾哥說,村裡有些老人一輩子也沒有去過山外,就連滾嫂這樣的婦人也至多每年去一兩次鎮裡。剛開發起來的旅遊業並沒有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實質性的改變,他們依舊按照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經驗自給自足地生活。每逢冬季,遇上雨雪封山,村子更是與世隔絕。比起城市裡的鎮日忙碌,這裡的時間仿佛走得特別慢。

  池澄被腿傷困在床上,每天看到的只有方寸窗外亮起又黑下去的天空,日子無限悠長,憋得他總覺得自己的骨肉皮膚快要和木板床長到一起,這時旬旬成了他注意力的全部焦點。

  她在身邊的時候,兩人也不一定合拍。池澄為自己遲遲下不了床而焦慮,脾氣就會變得特別不好。旬旬也不會每次都遷就他,經常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可是每當她離開房問,池澄就開始不安,聽覺就會變得分外靈敏。他能很清楚地分辨出她和滾嫂之間做事的不同頻率,也能聽到她在屋外發出的每一點聲響,當然還有她比別人更輕的腳步聲。

  旬旬當然也能覺察出池澄對她的依賴,可病中的他比平時更為難纏。就好像初六那天的早晨,她好不容易燒了桶熱水讓他洗臉,不知道他哪根神經搭錯了,居然非要她換成剛從井裡打出來的水不可。

  這時的井水冰凍刺骨,洗衣服時旬旬早已領教過,於是口口聲聲勸他不要胡鬧,可他鐵了心地一再攛掇她去打水。旬旬實在煩不過,當真拎了桶井水進房,池澄又得寸進尺地要求她用主人家裡的大大碗公舀一碗給他。她依言照辦,舀了滿滿一碗水端到他面前,看他還有什麼么蛾子,他靠在床頭只看了一眼,又讓她重舀。

  念在他傷病無聊的分上旬旬才沒有過多計較,重新舀了一碗,他還是搖頭,幾次三番下來,再好的耐心都被消磨光了。最後一次,旬旬重重將碗舀向桶裡,氣憤之下用力過度,濺出了少許也沒顧得上。她心想,要是池澄再想方設法找碴她就抽他。誰知道這次他看到端上來的水竟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死乞白賴地求她將這碗水拿去煮茶。

  那碗水是旬旬親自從井裡打上來的,她最清楚這就是再普通不過的水,裡面除了一丁點水沫子之外什麼都沒有。她疑心池澄是摔壞了腦子,又或是環境突變造成了心理變態,變著方法來給她找事,一定是自己平時看在那條傷腿的分上太遷就他才造成了這樣的結果。把茶煮好之後,她接下來的一兩天都沒怎麼答理他。

  初八那天終於停了雨,氣溫有所回升。雖然滾哥探路後回來告訴他們,下山的路還是有不少結冰的地方,依舊沒什麼車上得來,山卜的車也不敢下去,包括山莊裡的旅遊巴士。但棧道卻可以通行了,只要小心一點兒,基本上不用再擔心打滑。

  出於一片好心,滾哥問池澄和旬旬是否打算趁現在搬回酒店裡,畢竟那裡的條件設施都好一些,如果他們願意,他可以找來幫手沿著棧道將他抬到山頂。旬甸有些遲疑。一方面滾哥說的確是實情,可另一方面棧道的冰剛化,山勢陡峭,如果抬著傷患前行,還是會有危險,同時也太麻煩人家。而且據她瞭解,春節期間山莊裡留守的工作人員並不多,醫務室裡照樣沒有值班醫生,回去後除了住宿條件得到改善,他們照樣得困在上面。

  她還沒做決定,池澄已直截了當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他問滾哥夫婦是否他和旬旬在這裡住得太久給他們帶來了不便,說著還從錢夾裡抽出了錢往滾哥手裡塞,一再表明自己不會白白拖累他們。

  滾哥滾嫂看著池澄塞過來的錢,都窘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直到旬旬狠狠瞪了池澄一跟,他才訕訕地將錢收了回去,但還是那個意思,他希望主人家繼續讓他們待上幾天,直到公路通車為止。滾哥夫婦一再表明自己對家裡來客是求之不得,實在沒有趕他們走的意思,於是再不提搬回酒店的事。

  想到池澄還有行李在山莊的客房裡,旬旬決定趁路好走,替他把東西取回來。池澄卻並不怎麼領情,說那都是一些衣服什麼的,不值幾個錢,犯不著多此一舉。旬旬很是納悶,明明昨晚幫他擦身的時候他還抱怨身上的碎花睡裙,恨不得立刻找到合適的衣服替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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