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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他說著,又在她面前揮舞著那個錢夾,「這裡面現金和銀行卡加起來一共有四萬塊,你確定不需要?用不著客氣,過幾年你就未必值這個價了。」

  旬旬喘著氣一言不發,她心裡想,神啊,如果真有神靈的存在,她願意用折壽幾年來換他立刻消失在眼前。

  可是鳥不生蛋的地方連移動信號都沒有,神的恩賜又怎麼會覆蓋到這裡。

  「有骨氣,我更愛你了,但是你最好不要後悔。」池澄往後退了一步,作勢要當著旬旬的面將錢夾扔下山去,然而誰也沒想到因為這連日下雨的緣故,山石上覆蓋的泥土有了鬆動,他站的位置本就很險,投擲的動作使全重心傾斜,腳在濕漉漉的草葉上一打滑,整片浮土在他腳下崩塌。

  身後的灌木叢擋了一下,可是哪有承受得了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被他扣住手腕的旬旬根本沒有反應的餘地,只覺得自己不由自主往前栽倒,然後身子猛然往下墜,一沉,兩眼一黑,伴隨著無數碎土地和樹枝墜落的聲音,她本能地用另一隻手去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就在萬念懼灰之際,下墜的勢頭忽然一頓,好像有什麼東西將她鉤住,緊接著被抓住的那只手一松,等她穩住身體,只聽見一聲悶響,周圍只剩下自己倒懸在不上不下的半空中。

  那一霎,旬旬只覺得什麼都被抽空了。腦子是空的,仍然保持下垂姿勢的那只手是空的,軀殼內某個角落也是如此。喊不出來,沒有眼淚,來不及驚恐,也不是悲傷,甚至感覺不到痛楚,只有山風帶著冰屑呼嘯著洞穿而過。興許他是對的,她真的是一隻空心的稻草人,忽然之間最可惡的小丑都消失了,只餘稻草人掛在荒野裡,張開手,懷抱終日空虛。

  她抱住了一根碗口大的樹幹,這才發覺是背後的登山包掛住了枝梢,勉強逃過一劫。她在不間斷的碎石聲中,屏住呼吸艱難地調整自己的姿勢,總算在樹幹無法支撐之前,將原本的倒懸變為相對有利的正面攀緣姿勢,驚出滿身的汗。

  原來他們方才所站的平臺邊緣確實是懸空的,但並非她想像中的萬丈深淵,垂直向下的高度大概只有兩三米,然後山勢就緩了下來,呈現一個向下的坡度,同樣被無數茂密的植被所覆蓋,以至於旬旬看不清池澄究竟摔在什麼地方。

  她大聲地叫他的名字,怎麼也不信像他這麼可惡的人會頃刻之間粉身碎骨。

  電影裡的惡人永遠留著一口氣折磨別人到最後一分鐘。然而沒有人回答她,只有隱約的回聲傳入耳裡。悄然無聲才是最深度的絕望,她再恨他,前提也必須是他還活生生地存在,而不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宣告終結,這比跟前的處境更讓她恐慌,旬旬不由得悲從心來。

  冬日的山上,天黑得早,原本就烏沉沉的天空益發地暗了下去。連日的雨將岩層上的泥土都泡松了,即使暫時無礙,此處也絕不宜久留。

  旬旬不敢寄希望於被人發現,抬頭看了看頭頂,判斷著往上爬的可能性。事實上她距離上方的平臺並不太遠,只要有借力的地方,雖然存在危險,但並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她嘗試著將腳擲到上方的一個支撐點,那是另一棵樹和山體形成的夾角,一點點將身體的重量轉移,又是一陣窸窣的聲響,無數小石塊、碎泥土和殘枝雨點般紛紛往身下落,但她基本上是站穩了。

  就在此時,旬旬好像突然聽到了幾聲極低的呻吟,她一驚,腳下險些打滑。

  「池澄,是你嗎?」

  風聲嗚嗚,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剛升起的希望又熄滅了,正打算四處尋找新的落腳點,微弱的聲音再度從身體的下方傳出。這一次她聽得很真切。

  「你嫌我摔不死啊?再弄得我一頭一臉的泥巴試試。」

  旬旬又哭又笑,她的聲音聽起來離得並不是太遠。

  她手腳並用地往下,腳下的動靜免不得引來他時不時的咒駡,幾度驚魂之後,終於兒狼狽地跌坐在相對平緩處,連滾帶爬地摸索到池澄的身邊。

  池澄的樣子實在糟糕,趴在草叢中,身體一半被瘋長的雜草和從上面帶落的枝葉覆蓋,當然,還有許多被旬旬踩下來的石子和碎泥塊。旬旬掃開障礙物,小心地將他翻過身來,他一臉的血混著泥漿和草屑,觸目驚心。旬旬趕緊檢查他的傷口,看起來血都來自於他臉上的幾道血痕,想是下墜過程中被銳利的枝條劃傷,幸而沒有傷到眼睛,頭部也並無明顯外傷,雖然看起來可怖。她稍稍松了口氣,又一路往下看他傷到了什麼地方。

  他這一下摔得不輕,好在是腳先著地才撿回一條命,比較重的傷勢集中在手和腳部,尤其是左腳,旬旬都不能碰,也不知道傷到何種程度,是不是斷了骨頭。其餘的位置多半是擦傷和劃傷,但也夠他受的,連惡毒的話說出來都有氣無力的完全喪失了殺傷力。

  「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還歹毒的女人,自己沒事了就一心想著往上爬,要不是我看穿你的伎倆,你……」

  只聽見清脆的劈啪聲響起,兩記重重的耳光不折不扣地招呼到池澄的臉上。

  這是旬旬確認他沒有生命危險後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她長期以來的願望。

  池澄愣了幾秒後頓時炸了:「我操你大爺!」

  「我大爺早死了,你要是找他的話,我先給你松松筋骨。」

  假如曾毓知道三年之後旬旬在這樣的情況下給她報了一箭之仇,不知會作何感想。

  「你他媽……我操,你還打!」

  池澄的臉再度偏向另一邊,暴怒地想要還以顏色,剛一動就痛得他汗與淚俱下,氣得差點兒沒昏過去。

  旬旬說:「你再敢吐一個髒字,我就再給你一巴掌。你不是最恨別人打臉嗎,我倒覺得你缺的就是這個!」

  「我……」

  這一次在旬旬的手落下之前,池澄明智地將下一個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同時吞下去的還有滿腔怒火和憋屈。他知道她是認真的,他說得出口,她就打得下手,自己落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再耍狠只會吃更多的苦頭。

  他不說話了,斜著眼冷冷地看著旬旬。

  又是劈啪兩聲連響。

  池澄澈底崩潰,「不說話也打?你到底要怎麼樣?」

  「這兩下不是說髒字,是因為你太可惡了,相對你做出的事,一點兒也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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