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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但這些內幕多半只是捕風捉影,對於旬旬這種再普通不過的小白領來說相當之遙遠,而且她對那些或肌肉結實,或腰肢柔軟的帥哥教練們不感興趣,只除了一個姓文的男教練。他給旬旬指導過幾次器械的操作方式,為人謙和,笑容誠懇,長得很像鼎盛時期的裴勇俊,給旬旬留下了比較深的印象。至於曾毓嘴裡的「操你大爺」同志,旬旬完全不知道長什麼樣。她當時只是覺得有些好笑,如果曾毓說的「內幕」確實存在,「操你大爺」那麼「貞烈」,要不就是出淤泥而不染,要不就是一眼看出曾毓付不起錢。

  「我第一次見他就覺得面熟,不過換了身打扮,變得更人模狗樣了,所以一下子沒認出來。你說他認不認得你,還是真有那麼巧?按說你們那時沒什麼交集吧,你看上的明明是文濤那一型的。」說到「文濤」的名字,曾毓的發散性思維飄到千里之外,曖昧地笑了起來,「你總不會連文濤都忘了吧。我對你多夠意思啊,該做的都幫你做了,是你自己錯過機會,可怨不得我……喂喂,電話是不是問題?你在聽我說話嗎?」

  「……」旬旬順水推舟,匆匆說:「啊?你剛才說什麼?我現在不在市區,信號不太好,回頭再跟你聊。」

  她掛了電話好一會,才用水簡單地沖洗了一遍周身。走出衛生間,池澄仍沒有起床的跡象,背朝她睡得很安穩。

  旬旬愣愣地坐在床沿,她對於池澄的熟悉感就好像煙火落地後的餘燼,星星點點,往往來不及捕捉就已經熄滅。原本不確信的記憶在曾毓的電話裡得到了求證。三年前的健身房……她早該知道的,世界上哪來毫無因由的愛與恨。

  旬旬終於走到了答案的巨門之前,真相如緊閉在門裡的洪水猛獸,可它們如此安靜她心中全是恐懼。她用了很大的決心,才緩緩轉過身去,面朝著與她一夜親密無間的男人。

  雨聲漸小,午後沒有開燈的房間昏暗依舊,他弓著身體,用被子裹著身體,只露出後腦勺黑黑的頭髮和半邊英挺的輪廓。

  三年前的早晨,同樣昏暗的房間,同樣的迷惘和錯亂。那時的她以同樣的姿勢坐在床沿,只不過出於強烈的羞恥感,直到放下東西離去,她始終不敢多看一眼他的臉。

  這時,旬旬忽然發現自己之前睡過的枕頭上多了一個錢夾,那是池澄常用的,莫非是昨天下午的忙亂中不留神從衣褲中掉落的?可她起床的時候並沒有發覺。她有些疑惑地將錢夾拿在手中。

  錢夾分量不輕,旬旬將它展開,裡面現金和卡一應俱全,然而帶走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是正中的一張照片。站在人群前,雙眼茫茫然看著前方的那個女人不是她又能是誰?照片裡的旬旬身上正穿著和池澄在機場「第一次」打照面時的那套衣服,那時她身邊不遠處應該還站著謝憑寧,兩人各懷心思地等待著小姨和小姨夫的到來。

  池澄究竟是以何種心態在暗處拍下這張照片?旬旬錯覺自己就像一直懵懂的麋鹿,一無所知的站在潛伏著的猛獸跟前。她心慌意亂抽出這張照片想要看個仔細,卻發覺照片背後另有玄機。

  藏在機場照後頭的還是一張照片,更出乎旬旬意料的是,照片裡的人竟然還是她,只不過那時的面孔更為年輕,如果沒有記錯,這張免冠標準照應該來自於三年前。

  一個男人,錢包裡揣著同一個女人不同時期的兩張照片,而那麼長的一段日子裡,她竟然一直都沒有想起他是誰,說起來不知是誰比較可憐。

  這時旬旬聽到翻身的動靜,慌忙將相片放回原處,可是哪裡還來得及,她一扭頭,只見池澄面朝她躺在床上,半撐著頭,頗具興味地看著她的行徑。

  「哦,是這樣的,我看你錢包掉床上,想替你收拾起來。」旬旬不自在地解釋。畢竟未經許可偷看別人的私人物品絕非光彩的事,尤其是錢包這樣敏感的物件。

  池澄卻並沒有半點意外,伸手將旬旬放回去的錢包又推到了她的面前。

  「你對錢包感興趣?那正好,反正裡面的東西也是打算給你的。」

  「什麼?」旬旬一時沒有領會他的意思。

  「我有時候真猜不透,你裝糊塗的本領到底有多高強。」池澄若有所思道。

  旬旬看著那個錢包,惶惶然地說:「我是不明白……我不明白這和我們現在有什麼關係?」

  他起身盤腿坐在淩亂無比的床上。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什麼時候?你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在健身房?你表舅周瑞生開的健身房?」

  「你終於想起我是誰了?但我還得說,答案錯誤!」純白色的床單和亂亂的短髮讓他看起來更為年輕無辜,面對旬旬的無措,他失聲笑道:「其實是健身房門口!我來幫你回憶。那天太陽很大,我在周瑞生的健身房門口給我爸打電話。當時我媽的病到了最後的時間。他們離婚後,我發過誓當他不存在,可那一次我又沒出息地求了他,讓他念在夫妻往日的情分上回來看我媽一眼,她再恨他,臨走前看不到他不會安心。可是我爸卻說他很為難,他的新妻子剛給我添了個小弟弟,同樣需要他在身邊。他說可以給我打一筆錢,但人肯定走不開。我站在路邊用最狠毒的話咒駡他,他掛了電話我還在罵……這時有個女的從我身邊走過,一直在回頭看我。我以為她是花癡,誰知道她忽然朝我沖過來,一把推得我差點撞上了牆,還大叫『危險』!我以為自己一定是快被路過的車撞死了,或者天上有墜落物砸下來什麼的,結果屁都沒有!搞了半天,那個人結結巴巴地對我說,站在井蓋上打電話是很不安全的。」

  「你說的那個人是我?」旬旬不是很確定。她的確有過從井蓋上把人「挽救」下來的舉措,但過程未必有他描述的那樣激烈。

  旬旬小時候有一次和豔麗姐出去買菜,豔麗姐一邊走一邊數落她,走著走著,旬旬忽然發現耳根出奇清淨,豔麗姐的嘮叨停止了,人也從身旁憑空消失,後來聽到地底下的叫喚,她才發現不遠處有個翻轉的井蓋。豔麗姐關顧著說話無心看路,一腳踏空整個人掉進了污水井裡面。還好當時井下水不深,旬旬才撿回了一個活著的母親,但儘管如此,被救上來的豔麗姐傷痕累累,上小學的旬旬在醫院裡陪護了她將近半個月。因此直到現在旬旬都完全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站在井蓋上打電話,每當有車經過,井蓋發出哐啷哐啷的振動聲,難道他們就不怕自己下一秒就消失於地平面?

  她就是在那種情況下第一次得罪了他?旬旬慌慌張張地說:「我並不知道你當時在生氣……」

  「我那時是在生氣,可後來忽然不生氣了,還有點可笑!我還記得你斜背著一個藍色的包,頭髮這麼紮著……」他說著,伸出手輕輕掠起旬旬的發梢一本正經地比劃。她想起昨夜自己身上的那雙手,被觸到的頸部皮膚不由得起了小疙瘩。

  「你從我身邊走過去,傻乎乎地又回頭看一眼,好像怕我又想不開繼續回到井蓋上尋死,沒想到你自己腳底下也差點踩中一個,你嚇得像袋鼠一樣從上面跳了過去。」

  「為什麼是袋鼠?」旬旬猜想他說「因為袋鼠最呆」。她自己想著那個場面也覺得自己很呆。

  池澄卻說:「因為你背著一個袋子……」他低下頭笑了笑,又說道:「其實,是因為我喜歡袋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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