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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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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福仁家裡察覺,已經遲了,捎話讓美葉回來,居然叫不回了。李福仁帶著幾個後生,到瘸子家裡來要人,那瘸子的哥哥早有準備,把美葉先藏了,然後叫人守著家門,不讓進來。糾纏之中,雙方動了手,引起一場打鬥糾紛,那李福仁的胸部居然中了一拳,日後常隱隱作痛。卻說那鳥嶼人,得知婚姻起了變故,先是一心來要人,後見這人是要不回來了,不由得翻臉,遷怒于李福仁一女二嫁。李福仁啞巴吃黃連,兩頭受苦,家裡被鳥嶼人鬧了一番,敗壞了名聲不說,還得把訂婚和歷次年節的禮物折算成錢,一併還了鳥嶼人,好話說了幾籮筐,才把這段孽緣了斷。李福仁再也不認美葉,斷了父女關係。常氏偶然聽得些美葉的消息,說是跟瘸子生了一個女兒,只在心裡默默記著,也不敢言聲,因那李福仁傷透了心,已當沒生這個女兒,若要提及必火冒三丈。 那美葉逃婚另嫁,幾年後也覺得對不住父母,卻知要父母原諒也是艱難,只得跑姐姐美景這邊哭訴。那美景也惱她當初爛心腸,害父母好苦,罵了幾次,卻又可憐妹妹有悔恨之心,因此有暗暗往來,通曉些家裡資訊。 當下美景將美葉心境告訴了母親,那常氏心裡有苦有澀,抹了幾把眼淚,收下美葉的禮錢,道:「先把她心意收了,你爹這輩子饒不饒恕她,都難說了!」那船仔要跟外婆走,抱著常氏大腿不放,美景不讓。常氏道:「你就讓他跟我回去耍幾日,再過來接他?」美景道:「不成不成,你這回去忙著二春的婚事,暈頭轉向的,哪有精力管他。他現在到處跑,一轉眼就不見,你要繩子拴他鼻子才行!」常氏道:「那就罷了,乖心肝,你在家玩著,等過陣子跟爸爸媽媽來吃喜酒,到時可有小崽跟你玩。」好容易哄住,回家不提。 常氏回家,依計做了場會,從村東到村西,忙著十餘日就找了五十只會腳。因這做會頗為盛行,家裡有點閒錢的人都願意加一場會,到自家要辦事的時候標過來,化整為零,加得時間長的還有利息,因而不太困難,湊了一千五百塊錢,做了禮金。女方置了嫁妝不提。 待離婚期十餘日,給親朋好友放了帖子,門頭錢也陸續到來,親戚紅包少的一二十,多的三五十,二春的朋友多是包了三十。估摸著人頭,辦十二桌酒席的數,請了老廚阿利來做計畫。阿利吃了茶,道:「你這酒席要不要氣派?」常氏道:「我們家大春已經辦過喜事,現在輪到二春,也就不必置辦大排場,不給人說閒話就得。」阿利道:「最省的就按照老例來做,四大八小十二道菜,那四道是雞、鴨、豬蹄、豬肚,加上油炸蝦、油炸海蠣、油炸豬皮、油炸排骨等小菜例子,這一桌不包酒錢不超過一百。不過如今人對老例頗為厭倦,都是吃完了就吐閒話,經不起議論。」 常氏道:「咱們不講排場,可有變通的法?」阿利得意道:「這變通的花樣就數我拿手,別人新廚變不了,只能照本宣科,不是按照村裡的老例,就是按照縣裡的新例。村中老例經不起議論,縣裡新例又花不起那錢。這變通的法,我講出來,你老嫂子可要佩服我了,咱們把那大菜變一樣時新的,把那小菜省去兩樣,現在人胃口變小了,十二道菜下來往往剩兩三道都浪費著,時興菜道少花樣新,倒是沒人說閒話。」常氏誇道:「這主意好,你說這大菜做什麼新花樣?」 阿利喝了口茶,潤了嗓子道:「這大菜縣裡酒店裡有,實用的不多,有一道叫鮑魚,死貴死貴的,你猜是什麼,大蚌殼裡包一小疙瘩肉,吞下去唾沫都不起一個;還有一道更是笑話,叫魚翅,把海魚的鰭剮拉下來燉爛了吃,你說他不吃魚肉倒是吃魚鰭,放在咱們酒席上要得罪人的。但有一樣比較實用花樣也新,叫干貝,全是用貝殼的耳朵剔下來揉成絲的,加上荸薺碎末和炒雞蛋碎末拌勻了吃,倒是新鮮可口,這一道菜有口碑。」常氏道:「可也死貴?」阿利道:「也貴但不死貴,把鴨肉換了干貝,再撤下兩道小菜,一桌不超過一百二,現如今一百二以下的酒席,也經不起人說,我這是拿捏到又有面子又最節省的。」常氏贊道:「您會安排這遠近都知道,就依您大兄弟的。」 當即列了菜單,常氏讓安春進城採購。那安春有些小心眼,貪了幾個小錢想自己使,買回來的材料有少斤缺兩的。那阿利是老賊精,一盤點就曉得短了,撒手道:「他嫂子,這活我可幹不了,這不夠十二桌的材料你要我做成十二桌,人家准說我這大師傅貪了。」常氏忙勸架道:「怎麼會不夠呢,你那菜單上可寫足數量?」阿利道:「菜單是足了,可買回來卻不足。」常氏道:「這樣,可能安春買貨被人宰了!」阿利不便明說,只撇嘴道:「也不知是安春被人宰還是我被安春宰了!」常氏道:「我家安春沒做過買賣,不懂斤兩,大兄弟你把缺的再列一個功能表,我讓他補齊了。」阿利心裡有氣,卻也不便揭安春的短,便把缺少的再列出來,安春依舊裝傻,又跑了一趟。阿利私下對安春頗看不慣,和人嘀咕道:「這是怎麼做兒子的,當家鼠偷食,要不是我眼尖,到時候我都脫不了干係。」 原來農村人吃宴席嘴上極精明,菜量少了,水貨摻了,味道缺了,都能吃出個究竟:不是怪主人家小氣,便是怪廚師將材料偷藏起來,因此阿利極看重材料足不足的。常氏也聽了這些風言,並不計較,相信是兒子沒經驗,被販子短了去。那李福仁和兒子們都不曉得喜事禮節,只能打些下手差使,大事小事全落到常氏一人頭上,從早忙到晚,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卻跟上了油的機器一般,絲毫不倦。直到喜辰前一天,美景才帶了船仔來,幫母親搭把手,又有那叔嬸及鄰家婦人過來幫廚,阿利將那些該先煎炸曬的材料一一弄好,只等開席了下鍋。 十一月二十八吉日,那新嫁娘雷荷花梳妝打扮收拾妥當,下午五六點光景與那伴娘等一干做姨舅的後生姑娘從山村出發,下山來坐了車,約七點到了村口。下得車來,二春的三嬸接了下去,鞭炮齊響,敲鑼引開,兩個小廝提著燈籠,引了往街上走,繞了一圈,徑直帶回家去。那街上閒人翹首爭看新娘模樣,互相打聽一番,都知是李福仁家又娶了一門媳婦。進了家門口,開山炮響起,焰火沖天,親戚圍觀著齊擁了上來,一時間門口處熙熙攘攘。三嬸取了五色米往新娘頭上撒去,又早把備好的一串龍眼讓新娘攥著,迎進廳堂,獻上糖茶吃了。眾人叫道:「二春呢,快喚出來拜堂!」 二春藏在鄰家,已經整裝準備好,正緊張著,有後生來喚:「新娘進門了,出來吧。」伴郎後生帶了二春到了廳堂,眾人齊聲喧嘩,加上鞭炮不停,熱鬧非凡。主事人喚了李福仁和常氏居中坐了,高聲喝道:「拜堂開始!」先拜了天地,二拜祖宗,三拜父母,夫妻對拜。常氏喜得眉開眼笑,眼角都泛出了淚花,李福仁木著,喜在心裡也無甚表情。完畢,新娘被送入新房,鞭炮又響開,眾人入席吃酒。 那前廳有四桌酒席,是李福仁這邊兄弟姑嬸以及常氏娘家的親戚,吃著酒,互相說了親戚之間雞毛屁事,又見二姑娘美葉沒有到席,不明就裡的二妗道:「弟弟的喜事也不來摻和,也不知將來要認哪裡的親,女孩兒要是蠢起來,就沒了邊。」二舅道:「都說養女孩兒不如男,這古話倒是實在。」美景恰端菜過來,道:「也不是她沒這個心,想來,我爹卻鐵了心不讓。」原來常氏早跟李福仁說了,美葉來了禮錢,想借二春的喜事續了親。李福仁只是不依,道:「你休讓我見了這做婊子的,更休讓我見一個瘸子來,要來,只讓我活活氣死。」常氏怕喜事上出了意外,不再提了。美葉知道父親脾性,哭了一場,也不敢來。眾人聽美景說了原委,又唏噓一通。 後廳連門廊上一併擺開了六七桌,全是那二春的朋友後生,以及雷荷花那邊來的姨舅賓朋,二春陪酒。後生火力壯,扯開了嗓門猜「大發」,罰大杯,間有耍賴爭辯的人,爭執不已,喊鬧震天。又把二春拉了過來,輪過劃拳吃酒,打了通關。吃了六道菜,伴郎後生叫道:「不如鬧洞房去。」於是一桌子人跟了去,那洞房門關著,啪啪敲了,只是不開。邊上一看熱鬧的鄰居老漢道:「你們不懂規矩,要唱詩來的,裡面對不上了才開門。」後生道:「你可會唱?」老漢道:「我來唱著,你們附和。」當下清了清嗓子,高亢唱道:「手擎龍燭拉珠簾,盤開洞房看新人!」眾人和道:「好!」裡面的伴娘早有準備,應聲對了:「千嬌百媚新嫁娘,凡夫糙漢不可看。」眾人和道:「好」。 老漢來了勁,又尖著嗓子喊了一句,對了幾個來回,那伴娘詞窮了,接不上來。眾後生齊叫道:「對不上來了,快快開門!」只聽得門動了一下,原來門閂被悄悄打開了,眾人一哄而進,見那新娘還蓋著頭,只坐不語,於是趁著酒勁百般刁難,先是伴娘擋著,擋不住了,要新娘給眾人喂酒吃糖。原來此處鬧新房的,越是刁鑽越有說道,要給媳婦下馬威,將來在婆家低聲下氣伺候丈夫婆婆的。又有賊精的不知從哪里弄了鋸末,從新娘脖子撒了下去,新娘越是掙扎,越是渾身癢癢,隔著衣服撓個不停。眾廝作流氓狀叫道:「脫了脫了!」新娘身子又癢,又不得脫身,眼淚都嘩嘩流了。 二春在外頭吃酒,聽得有人笑喊「新娘哭了」,要進去,卻在門口被後生攔住,道:「別進去,我們正耍得新娘開心呢;你就待圓房再進來,我們也不搶你的份。」二春哭笑不得,又被人拉回酒桌,也不好意思強去給新娘救場。美景聽了眾人廝鬧得凶,趕緊來了洞房,叫道:「眾兄弟不要太過了,新媳婦是懷了孩子的,不要惹出事來!」有嘴貧的叫道:「懷了更好,今晚就生下來,不正雙喜臨門!」美景罵道:「你個壞心肝,要生回家跟媳婦生去,外面上菜了,都出去吃酒!」撩起袖子,如一夫當關般將眾人死推出洞房,當下勸慰了新娘,又打了湯擦洗了身子。新娘從家裡出來,也沒往肚子裡填東西,此刻被折騰上下,肚子早已空了,按規矩又不得上酒席,美景又讓送點心進來吃了。外頭直熱鬧到最後一道菜上了,眾人酒席下桌散了,又有一老漢來唱了賀詩,眾人和了「好」,送了新郎進來圓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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