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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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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城河將城市劃為兩半。棋子橋橫跨東西,連接兩岸。河東路幾乎把全城所有的電遊室、桌球場都搬到一塊來了,結果天天熱鬧如過年。河西路以前聽說不怎麼樣,但近幾年冒出無數KTV包廂和美容院來,如同油光過剩的臉上粉刺越長越多。政府治療無效之下,只有採取空間限制法,嚴防它們蔓延到河西路之外。這樣河西路就成了人人口唾之而神往之的紅燈區,不僅大大增加了政府的罰沒收入,而且養活了一大批地頭上的蛇鼠。看著河西的霓虹閃爍如脫衣舞女,我默然良久。河西是四野豬那一幫的地盤,河東則歸王一川罩。我清楚兩幫的一場火拼在所難免。王一川是什麼人,會看著眼前的肥肉而不伸筷嗎?站在橋頭,我仿佛聽到了喊殺聲如隱隱的火光波動,我沒想到這一場大火將是由我來劃燃第一根火柴。 殺四野豬這樁生意是由虎頭出面跟我談的。他的命值三萬。翻動著厚厚的一疊鈔票,我問,王老大就不怕我失手? 老大對你有信心。他其實很欣賞你,經常罵我怎麼不把你留住。 他太抬舉我了。 你得手後馬上走,不要來找我。 點點頭,我問,怎麼拿四野豬開刀。 老大講他是個狠人,要讓他養成氣候不得了。 我有同感。 四野豬二十一歲,身高一米七二,腰圓膀粗不負野豬之名,膽量和力氣可虎頭劃等號,心機則勝之。不太好女色,抽煙喝酒均一般,唯喜吃肉。這個人幾乎沒什麼弱點。雖然我贏過他,在心理上有優勢,但仍感到緊張。對付風衣和劉大力那樣的男人只要動動手指就行了,但對付四野豬,不僅要流汗,還會流血。他經驗比我豐富,力氣比我大,人比我高,而且身邊的人也比我多,所以被滅掉的很可能是我。但退堂鼓是絕不會打的,不僅是因為已收了錢,更因為我想殺他。我必須幹掉他,否則活不安寧。 設計了幾種方案都作廢。這傢伙整天泡在河西路,像是一隻忠誠的看家犬在地盤上巡邏,維持一種地下秩序。孤身前往是白癡才做的事。初中時有篇古文我背得溜熟,到現在也沒忘記。我甚至還記得它出自《孟子.盡心下》。文章精闢地論敘了天時、地利與人和。在河西路四野豬一個人就占了地利與人和。至於天時,那是個太捉摸不透的東西,至少我不能認為自己占了天時,然後腦袋發熱地躥到河西路去送死。人和我也無法改變,所以只能在地利上打主意。這般想著我為自己能活學活用而自豪,同時又感到悲哀。不管那麼多了,現在我要去查四野豬喜歡到哪些館子裡吃飯。 又是虎頭為我提供了重要資訊。虎頭忘不了臂上傷痕。他跟四野豬喝過和氣酒,無法親自報仇,那麼讓四野豬滅在我手下比滅在其他人手下無疑要解恨一些。你要看著他落氣,莫要到時又搶救過來了。 拍拍虎頭的肩,然後我就去踩盤子。 是一家小店,甚至沒有招牌——這家店子的紅燒肉就是它的招牌。雖是在一條比較偏的小街上,也能使得四野豬這類食客轉車而來。四野豬每星期至少在這裡吃兩次,只是具體時間難以確定。不過沒關係,我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無師自通地把周圍的地形細細查看了一遍,我發現小店沒有廁所,廁所在店後,還要穿過一條弄子。紅磚砌成的廁所年代久遠依舊堅實,只是裡面尿水橫流屎不入坑。我搞不懂人們既然找到這兒來為什麼就不對準一點,隨地大小便街上也可以啊!選擇這樣臭氣熏天的場所動手不是我的本意,但這是唯一的突破口,而且我得手後可以從容遁去。當然,如果四野豬小心到上廁所也帶人,那我只有喊天——虎頭已把他老大的要求傳達得很清楚,那就是不能讓人曉得是我動的手。我明白其中意圖:王一川是要對方明知吃了大虧但又抓不到證據,只好暗地裡搞動作。而對方只要一行動就會曝光,這樣在道理上就先輸了陣腳。黑道有黑道的規矩,壞規矩的人總是會在無形中陷入孤立。在道義上占了優勢,師出有名,然後一戰而勝,這就是王一川的想法。我相信他還有更多的陰招已經沉沉布下。他夠狠,也夠周密,所以他才能活到今天並當上老大。儘管我不想入他的門,但他看得起我,楚小龍也必不會令他失望的。摸了摸腰間,刀和石灰包穩穩地待在那。再往廁所那邊瞧去,只看到兩三個閒人進出。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也許他們早已吃飽喝足揚長而去,剩下我像個白癡一樣傻等。有個胖子晃蕩著從面前走過,目光狐疑地打量著貼在牆角的這個人,鼻子裡還哼了一聲。他運氣好,我沒心思去修理他那身肥肉,只是面無表情地別過臉去。五分鐘後又過來個小朋友,戴著紅領巾,背後的書包碩大沉重如三座大山中的一座,看得我都心疼。抬起紅富士蘋果一樣的小臉,用普通話他問,叔叔,你在等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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