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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第二天,北京的氣氛前所未有的緊張。楊小翼聽說了伍思岷被政府通緝的消息。有人告訴她,伍思岷帶著天安逃了,但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她在這樣的焦慮和擔心中過了一個月,依舊不見他們的蹤影。伍思岷和天安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後來,開始有了伍思岷和天安的各種各樣的傳言。有人說,伍思岷和天安躲避在南方一個少數民族居住區;有人說,他們已去了國外;還有人說,他們在邊遠山區遇到了強盜,已死於非命。在這些說法中,楊小翼傾向於相信他們已去了國外。

  楊小翼想到了夏津博。那時候,夏津博已在比利時布魯塞爾做外交官了,楊小翼希望夏津博能幫忙打聽一下。夏津博在接到她的電話後,爽快地說,沒問題,他一定可以找到他們的,讓她放心。

  八一建軍節那一天,楊小翼終於接到了夏津博的電話。夏津博告訴她,他一直通過各種管道在找,沒有找到他們,但可以確定的是伍思岷確實到了歐洲。她問伍天安是否和他父親在一塊兒?夏津博支吾了一會兒,說,好像只有伍思岷一個人。

  「那天安去了哪裡呢?」她著急了。

  夏津博沉默了一會兒,勸慰道:「你放心,我再找找看。」

  那天晚上,她的心裡第一次湧出失去兒子的痛感,她相信兒子已不在人世。然而要一個母親毫無證據地完全相信兒子去世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

  那些日子,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怨恨,這個世界為什麼要如此對待她,讓她一無所有?她還無端地認定,天安的失蹤將軍要負責任。

  「是他殺了我的兒子。」她絕望地喃喃自語,「我再也不會原諒他了。」

  就是在那些日子,楊小翼開始寫作有關將軍歷史的研究文章。

  楊小翼當時有很強烈的弑父衝動。她寫這文章的心情類似于牛虻對待蒙太裡尼神父。她寫這篇文章時,就是懷著嘲弄和審判夾雜的心情,私自闖入將軍的個人痛處。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革命者從神壇上拉下來,讓他們回歸到日常生活中,讓他們在吃喝拉撒中展現人的本來面目。

  她把文章寄給香港的一家刊物。文章一發表,立即引起外界的議論和猜測。

  九月的某一天,楊小翼突然接到尹南方的電話。

  她是懷著將要承受巨大打擊的心情去的。

  「南方,是不是有了天安的消息?」

  「沒有啊。」尹南方低垂著頭,好像在回避什麼。

  「你騙我,你說吧,我受得了。」她挺直身子,像是做好某種迎戰的準備。

  「真的沒有天安的消息。」他瞥了她一眼。

  「那你找我什麼事?…………」

  「老爺子想見你。」他目光銳利。

  她竟對將軍的召見非常抵觸,心裡湧出一種類似於受辱的憤怒。

  「你覺得有必要嗎?」她說。

  尹南方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說:「老爺子年紀大了,他走出這一步不容易。」

  她搖搖頭,說:「太晚了,我都老了,我現在已不需要一個父親了,已經沒有必要了。」

  「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決定了再告訴我。」

  「不,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不會去見他。你告訴他,我這輩子不會去見他。」

  「我明白了。」尹南方不再說什麼。

  回來的路上,楊小翼百感交集。她從前一直等著這一天,等著這個叫「父親」的男人的召見,等了足足四十八年,而她現在卻如此堅決、如此輕而易舉地拒絕了他。她發現即使做出如此決絕的舉動,她依舊是一個失敗者,輸得一無所有。

  第二十九章

  關於將軍的研究論文發表兩年後,即一九九一年秋天,楊小翼突然收到法國里昂東方問題研究所所長讓?雷諾先生發出的一封邀請函,邀請她參加一個關於中國近代史的研討會,主題是「法國大革命對近代中國的影響」。信中,讓?雷諾先生讚揚了她的研究成果。他說,他詳細瞭解了她的情況,如果撥冗前去法國,會給她一個驚喜。

  兒子消失後,她比以往消瘦了許多,臉上開始大面積地出現皺紋,頭上有了白髮。

  她還是決定到法國走一趟。

  讓?雷諾先生是個非常熱情的中年男子。令楊小翼吃驚的是他講一口流利的漢語。

  「你還記得索菲婭嬤嬤嗎?」讓?雷諾先生問。

  「什麼?」

  「我母親曾經在永城的天主堂醫院做過護士,和你母親是同事。」

  「天啊,索菲婭嬤嬤是你母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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