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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楊小翼洗了洗手,來到廚房的桌子邊。楊小翼從沒包過餃子,陳主任給她示範。一會兒楊小翼就學會了。陳主任一邊包餃子,一邊笑著說:

  「我們家佩英的手沒你巧,她學不會包餃子,你再怎麼教她,都學不會。她從小就笨手笨腳的,除了打籃球,什麼都不會。」

  陳主任又在提她的女兒了。楊小翼的心顫抖了一下。

  這天,陳主任一直在談論她的女兒,好像她的女兒還活在世上。楊小翼驚異於她記得這麼多女兒的細節,一樁一件,生動鮮活。她想起自己的母親,母親是否也記得她這麼多的事情呢?

  因為陳主任的反復描述,楊小翼熟識並喜歡上了這個叫梁佩英的姑娘。楊小翼相信如果見到這姑娘,她一定會認出來,並成為朋友。但她已不在人世了。

  中午,陳主任的老伴回家吃飯。陳主任的老伴看上去非常蒼老,有些畏畏縮縮的,不住地看陳主任的臉色。他沒坐下來吃餃子,只用一隻鋁盒裝了些餃子,又工作去了。他是倉庫管理員,要上三班。今天是他的值班日。

  楊小翼暫住在廠招待所裡。

  剛到華光機械廠的那段日子,楊小翼壓制自己不去想事,只埋頭於車間幹活。她想忘記北京,忘記永城,她想成為一個突然降生的人,在這世上無牽無掛。

  但是,她還是會想念母親。

  到廣安後,她收到過母親的信。是北京轉寄過來的。母親以為她還在北京讀書。她決定不回母親的信,打算回家探親的時候當面告訴她。

  這段日子以來,她的睡眠不是太好。夜深人靜的時候,另一個人會在她的心頭出現,這個人就是伍思岷。那時伍思岷真是朝氣蓬勃,他的目光裡有灼人的光亮,簡直能把未來照亮。尹南方也有相同的目光。很多時候,伍思岷的臉和尹南方的是重疊的,仿佛他倆是同一個人,讓她難以分辨。

  楊小翼去過幾次廣安縣城。到了廣安,她不幹別的,就在廣安的大街小巷盲目而執著地穿行。她還盼望著在哪個小巷和伍思岷不期而遇。要是相遇,她認為自己一定能認出他來。

  她也曾去廣安縣的人武部問過伍家的下落。也曾去過派出所,想查找伍家的戶籍位址。但都無疾而終。

  楊小翼並沒有死心,堅信自己一定能找到伍思岷一家。

  在廣安,也許四面都是群山的緣故,冬天少見北風,太陽一照,便非常溫潤。

  一個晴朗的傍晚,楊小翼下班回招待所,發現有一個男人在沖她笑。由於逆光,她看不太清他的臉,只知道他在笑著。他穿著軍裝,傍晚的光線投射到他的背部,背部的軍服呈現出一種嫩黃的色澤,而背光的部分卻是墨綠色的。她馬上意識到他是誰,只是有點兒不太相信。但確實是他,身材高大,肩膀平直,軍服合身,笑容溫和。

  「劉世軍,你怎麼來啦?」她驚喜地叫道。

  他沒有回答她,只是笑著。他是特意來看她的。驚喜轉瞬消逝,她的心情頓時沉重起來。她告訴自己要堅強,要用微笑面對劉世軍。

  劉世軍已在招待所住下了。他住在三樓。而楊小翼在一樓。他跟著她來到她的房間裡。劉世軍坐在床邊,這會兒他嚴肅了,目光一直注視著她。她裝出快樂的樣子,同他開玩笑:

  「出來多久了?一定很久了,想米豔豔了吧?」

  劉世軍不睬她的玩笑,說:

  「你的事我都聽說了。楊瀘阿姨非常擔心你。他讓我捎了點兒東西給你。」

  然後,他上樓去自己的房間。

  母親給她帶來了一件白毛線衣、一罐鹹魚幹、一袋蝦皮,還帶來了一封家書。在信中,母親並無多言,只是告訴楊小翼,她和李叔叔一切都好,讓她不要掛念。就是工作太忙,又要治病,又要學習政治,無法脫身,待有空一定會來廣安看她。母親說,既然到了內地,就要好好幹,哪裡幹都是一樣的。這是母親的風格,一切了然於心,只說正面的話。她原本對母親這種表達方式不以為然,誤以為沒有情感。現在知道母親是對的,這世事沒有什麼好多講的,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她從母親的內斂中體驗到堅韌和力量。

  「你怎麼樣?劉伯伯、景蘭阿姨都好吧?」

  「他們都挺好的。」劉世軍說,「前段日子去水庫工地,看到一輛摩托車,我爸不顧下屬的反對,堅持要試騎一下,結果撞在一棵樹上,差點兒腦震盪。在醫院住了一個月才好。我爸這個人,固執。」

  很奇怪的,楊小翼聽到劉伯伯因為騎摩托車受傷,竟然有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她回憶起童年時在他懷裡的情形,內心充滿了美好和感激。

  「我爸現在火氣比以前大多了,經常對下屬發無名之火。做他下屬挺可憐的,不過,他一直是個法西斯。」

  劉世軍一直淡淡地笑著。與過去比,劉世軍身上多了一種淡定和從容。

  「你不太像劉伯伯。世晨倒挺像他的,和她玩都得聽她的。她天生是要領導人的。」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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