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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〇


  是趙恩實,頭上臉上的傷痕猶在,能坐在這裡吃米粉,想必沒什麼大礙了。

  祝童並沒有出手去救他,是母親祝紅晚上趕到鳳凰城,聽說趙恩實生命垂危一直在急救,去醫院救了他一命。

  祝童原計劃第二天再去醫院,即使把他的命救回來,也要留下一身風濕內寒之類的怪病。

  母親出手他不好多說什麼,可這不代表他原諒了趙恩實這個為老不尊的小人。

  一、天(下)

  周圍一時間靜寂無聲,似乎與身邊的世界隔絕了。

  趙恩實堅持了片刻終於承受不住這極度的靜,抬起頭,看到一雙淡然而冷漠的眼睛,身上的氣勢、神采瞬間支離破碎。

  祝童,這個數天前他還能俯視的江湖後備、騙子,仿佛忽然間有了脫胎換骨的改變。以前的祝童雖然善於偽裝,骨子多多少總有些掩飾不住的輕浮的江湖厭氣,可現在,那些東西都被一絲清逸俊朗的出塵氣息替代,使趙恩感受到巨大的威壓。

  趙恩實還是識貨了,知道自己不經意間,已經墮入一個隻屬於祝童的境界,不禁有些膽怯地低下頭。

  這小騙子吃什麼靈丹妙藥了,竟然變得如一座巍峨的高山般,令人看不透深淺!

  「我們走吧。」祝童丟下一張鈔票,起身向外走。

  趙恩實暗自長出口氣,他又能聽到周圍的那熟悉而親切的喧囂聲了。

  葉兒連忙跟上,到門口猶豫了一下,又回到趙恩實面前。

  「趙老師,這次救你的還是母親。她讓我轉告您:適可而止;三十年前救你是不忍心,這次是感謝你這些年來對祝門的關照。」

  「是她……」趙恩實抬起頭,於漲的臉上顯出激動的神情。

  他從昏迷中蘇醒沒多久,醫生說他的情況曾經十分危險,好多人來看望他。從前天開始,他體內的中毒症狀莫名其妙地開始消退,腎臟的功能逐漸恢復,到昨天午夜,基本上已沒什麼大礙了。

  現在才知道,竟然是祝紅把他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

  「母親已經走了,她希望您能適可而止。」葉兒說完也走了。

  趙恩實望著空虛處,好久才低下頭繼續吃米線。

  三十年前……一晃已經三十年了。

  趙恩實自幼習練外門功夫鷹爪功,三十年前在巴東遇到祝紅時,一身功夫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

  祝紅當時用藥草簡單地改變了一下膚色,在巴東街上擺個藥攤賺取路費。愛美是女子天性,晚上回到住處,祝紅會洗去裝扮才休息。

  趙恩實接近祝紅本是為了調查那件毒殺案,當天晚上,他跟蹤她到了臨時住處,偷窺到祝紅卸妝後的容顏,當即驚為天人。

  可是,他那時才二十六歲,又是身負特殊使命的公安人員。祝紅不過是個漂流不定的江湖女子,彼此距離可謂天差地別。趙恩實當時已經有了談婚論嫁的女朋友,只能把這份愛意深深地埋藏在心裡。

  祝藍進山采藥,回來時現了趙恩實,兩人追逐到僻靜處打一架。趙恩實占了上風,卻奈何不了祝藍,兩人都受了點傷。

  趙恩實肘部被祝藍踢了一腳,傷及筋骨,祝藍的肩膀被鷹爪功撕下一片皮肉。

  第二天,趙恩是以治傷的藉口到祝紅的藥攤上。

  祝紅替他處理好外傷,忽然對他說了一番話。

  趙恩實現在還記得祝紅當時的神情。

  祝紅說:先生的身體已被鷹爪功所傷,十年內,雙手當不能抓握,二十年內有半身不遂的危險。您現在肯定信不我的話,這兩貼膏藥請收好,陰雨天,先生的手心必覺酸麻,可將膏藥敷在肘內曲澤、尺澤二穴處試試。

  可巧,巴東第二天就下了一場雨。

  趙恩實果然覺得手心酸麻,以前他也有類似的症狀,卻從未在意過。

  貼上祝紅給的兩貼狗皮膏藥,手心果然不麻了。

  他馬上去街上找到祝紅,拿出一些錢表示感謝。

  祝紅手下錢,隨手開了個藥方,讓他回去後每天早晚兩次用藥水浸泡雙手雙腳,堅持三個月。祝紅還委婉地建議趙恩實不要再練鷹爪功,如果放不下,需尋一門道家內功心法配合。

  趙恩實當時似信非信的樣子,卻也不想再難為祝紅和祝藍兩個,很快就離開了巴東。

  過了一段時間,趙恩實去東北的深山老林抓捕一個江湖飛賊。當時是冬天,人雖然抓到了,趙恩實因為運功過度受了風寒,雙臂竟然不聽使喚了。

  他這才想到祝紅留下的那個藥方,連忙找出來照方抓藥,雙手雙腳用藥水足足泡了半年才勉強能抓起筷子。

  趙恩實這下相信了,他利用自己的身份便利千方百計的尋找祝紅,終於在南陽找到了剛把與yù影子結婚的祝紅。

  那一次,祝紅沒有再偽裝自己,大大方方地以本來面目出現。

  趙恩實在柳家村住了一個月,祝紅用狗皮膏藥配合針灸藥浴,替他保住了雙臂,可鷹爪功卻只有巔峰時期的三成了。

  這就是祝紅所說的第一次救他。

  為了報答這次救治,趙恩實在長沙放了老騙子祝藍和祝童一馬,彼此可算是兩清了。可祝紅的影子卻深深地鐫刻在他的心底。

  這一次,又是祝紅出手救了他……

  趙恩實畢竟不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滿腦的邪念已被祝童剛才那一眼沖刷的乾乾淨淨。有子若此,動人家母親的心思,那不是找死嗎!

  祝童,甚至不屑於對他說半個字!如果願意的話,毀掉他只在一念之間。

  天王廟內,祝童將大殿門楣上的匾額取下,雙手捧著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時,葉兒剛好也到了。

  桌子上有幾束從山野採摘來的的鮮花,花瓣上尚沾著露珠;這是曲奇剛送來的。兩隻蝶神都在葉兒哪,使得她近期對鮮花的食yù大增,幾乎每天都要吃下去怎麼一份。

  而祝童則需要每天喝一杯蜂蜜,同樣是為了伺候那只「虎蜂王」。

  葉兒拿起鮮花,一瓣一瓣撕開送進嘴裡,輕輕咀嚼幾下嚥進肚子裡。以往,她最享受這片刻的時光,現在卻神情木然。

  祝童拿著一塊白絲巾仔細地擦拭匾額,一絲不苟,很用心的樣子。

  「祝童……」葉兒看到不知為什麼叫了一聲。

  她心口處似乎被壓上了一塊巨石,眼前的祝童已經不是幾天前的那個親密愛人了,她知道。

  「怎麼了?」祝童放下絲巾,看了她片刻,無聲地伸開雙臂。

  葉兒小鳥投林般撲入他懷裡,把整個腦袋埋在他胸口,委屈的淚水悄然而下。

  祝童沒說什麼,只輕輕握住她的手,神傳琥珀已然出現在兩人掌心之間。

  下一刻,葉兒忽然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好像飛了起來。

  神傳琥珀內顯出一隻碩大而溫順的虎蜂,葉兒體內的紅白蝶神也進來了。它們十分懼怕虎蜂王,現在卻在親熱地圍著它旋轉。

  葉兒靜靜地感受著,這一次,她被祝童引領著進入一個完全不同的雙修境界。

  裡面有山有水,有她能夢想到的一切。

  腳下綠草如茵、百花盛開,數不清的蝶兒和蜂兒穿梭其中。天是幻美的碧綠,一輪朱紅色的太陽正緩緩移動。太陽旁邊有一枚耀眼的星辰,與太陽同樣的度移動著,不差分毫。

  溪水旁有一座白色的城堡,上方飄揚著一面雙蝶旗。葉兒認出,那座城堡與旗幟都是她閒暇時隨手塗鴉的作品。

  「這是哪裡?」葉兒欣喜地問道。她太喜歡這裡的環境了,雖然明知是祝童演繹出來的虛幻境界。

  以往雙修時,兩人也曾多次進入一種身心融匯的夢幻狀態;不為修煉,只為雙方的心靈能更好地交流。現在,祝童將那種狀態具現化了。

  「這是我們的世界。」祝童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葉兒驚喜地回頭,雙唇正好被俘獲住。

  她的身體開始熱,意識逐漸遠去,只覺得自己被放倒在草地上,衣衫不知去飛去那裡了……

  不知過了多久,葉兒悠悠醒轉,覺祝童伏在她身上,那根討厭而可愛的堅挺還在她體內。

  「別丟下我。」她根本無暇分辨此刻是幻是真,只緊緊地抱住身上的男人,生怕一鬆手,他就消失了。

  「怎麼捨得?」祝童漸進激烈,將她又帶進無我無他的狂歡之中。

  華燈初放時,一雙攜手漫步的情侶出現在沱江上游的桃花島上。

  此刻遊人已絕,地靜人稀,只幾隻蝶兒在他們周圍上下前後飛舞。

  祝童隨手在空中虛畫個「天」字:「記得了嗎?」

  葉兒點點頭,卻沒怎麼說話。

  祝童用了半個下午的時間教導她習練這個祝門術字,現在只是複習而已。

  祝門十二術字:靈氣天然,鳳凰鬼醫,貝律聖心。「天」是蓬麻初境中相對簡單的一個,葉兒一直卡在那個「然」字上,祝童以前也是這般理解。可牌匾上的那個「天」字徹底顛覆了他之前所理解的一切。

  確切地說,牌匾上的「天」並非只是一個字,而是三個字,分別是「天」與「鳳凰」。那個字,屬於祝門早已失傳的高深功法,「疊字術」;並且還是三字疊。

  理解了這個字,祝童也一舉擊破了面前的壁壘,邁入蓬麻仙境的祝門最高境界,可說是玄功大成。

  所以,他才能在雙修境界中嘗試將夢想具現化。他成功了,也就代表著索翁達活佛的印法世界對他已經毫無威脅。再次面對雪坑轉那樣的世界,本身不會被活佛演繹出的外魔所困擾。

  玄功大成的同時,祝童舉手投足間空靈自然,有一絲與現實世界疏離的感覺。葉兒正是感受到這種變化,才會表現的那般失措。

  雖然已經答應了葉兒,到哪裡都帶著她,不會突然離開這個世界。

  可是祝童心裡知道,三個月後的紅雲金頂之戰什麼事都可能生。

  他已經觸摸到了一絲竹道士踏空而去的軌跡,如果在某個時間,那個世界突然向他敞開了大門,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經受得住誘惑。

  「我想,去鳳凰學校。」葉兒輕聲道。

  她與祝童心靈相同,當然也能感受到他心裡的迷茫。她剛被祝童硬拖著邁進蓬麻幻境,現在還在適應階段,很清楚彼此之間差距有多麼的巨大。

  「也好,只要你高興。」祝童隨口答道。

  想了想,又道:「葉兒去做老師,我就去去做校長。」

  「好啊,我這就給朵花打電話。」

  葉兒馬上拿出手機撥通朵花的電話,說自己想去鳳凰城的鳳凰學校做老師,而祝童希望能做那所學校的校長。

  朵花說這是個驚喜,滿口答應了,並表示馬上要去鳳凰城。

  祝童連忙示意葉兒不必那麼著急,最少也要等到春節。葉兒背過身向朵花解釋,眼淚卻止不住流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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