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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六


  王文遠很有禮貌,特別是對於創立了華夏基金的陳老,仰慕之情溢於言表。

  陳老也是真的還喜歡王文遠這樣的年輕人,儘管他知道王文遠在不停地給祝童找麻煩,看到王文遠,還是很欣慰的樣子。

  「小夥子,會下圍棋嗎?」寒暄落座過,陳老拉著王文遠的手坐在自己右側,親切地問。

  「不會,以前學習壓力大,沒時間。工作後更忙了……不過我很喜歡看人下棋。」王文遠不好意思地說。

  「要學一些,中國人都要學一點圍棋,它代表著中華文明最古老的哲思。特別是你這樣的年輕人,學圍棋能培養大局觀,不一時一事論英雄。世界上其他棋都是你死我活的殺戮,等級森嚴中規中矩,可圍棋是最自由也是最能體現平等的。每個棋子都是完全平等,怎麼落子都有道理。沒有王侯將相,更沒有官、兵之分。棋盤上,黑白子甚至能和平共處,贏天下也是贏,贏半目也是贏,能笑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可我聽人說,圍棋是死棋。棋子落下就不能動了。」王文遠聽出來陳老在借棋點化他,讓他不要總想著把祝童送進監獄。

  陳老耐心地解釋道:「小夥子,這就是人生啊。落子無悔大丈夫,你不能收回你說過的任何一句話、做過的任何一件事。人生在世孰能無過,懂得包容、等待的人,才能冷靜地審時度勢,尋到最好的取勝良機。」

  「明白了,文遠受教了。」王文遠為陳老倒杯酒,雙手舉起送到陳老面前;「文遠冒昧,陳老不計魯莽傾心提點,受益匪淺。文遠希望,能得到您老的更多教誨。」

  陳老樂呵呵地接過酒杯,道:「說不得教誨,算不上提點。我是說棋理而已。我老了,也只能在這裡下下棋、喝喝酒、品品茶虛耗歲月。小王很不錯,有空閒的時候能想到我這個老頭子,可來這裡陪我下幾盤棋。」

  韓胖子起來湊趣道:「恭喜陳老,又多個門生弟子了。」

  這句明顯有點不合時宜的話,讓飯桌上的氣氛有點尷尬。

  以陳老和王文遠的身份,以門生弟子來表述是不恰當的。陳老現在雖然還享受著相當級別的官方待遇,因為創立了華夏基金這個自由而不受約束的民間組織,已經屬於體制外人員,王文遠卻是標準的官方執法人員。

  祝童對韓胖子使個眼色,讓他不要亂說話,笑著對陳老道:「我聽到另一種說法,有人認為,只有沒有信仰、不守規矩、不懂得敬畏的民族文化,才會產生出圍棋這樣無法無天的東西。」

  「有道理,有道理,是上帝的信徒的看法吧。」陳老神情變得嚴肅了,默然片刻,語重心長地說:「中華民族能頑強地生存到今天,說到底還真是多虧了『無法無天』這四個字。這四個字讓我們有蔑視權威、反抗欺淩、顛覆不公的勇氣,不會被死道德、爛規矩束縛住手腳,也讓我們有吸納各種養分的寬曠胸懷。我們心中沒有上帝,所有的神明在我們看來都偽善的。曾經有不止一位帝王想給我們的心靈加上枷鎖,有些當時看幾乎成功了;但是,他們都低估了流淌在中華民族血脈中的平和的力量。人力終歸有限,所有人類所設定的規則、思想,不管當初的願望多麼美好,當它發展到極致的時候,都將不可避免地成為被邪惡所控制,成為某些人手中的工具。比如信仰、比如王權,比如佛,比如儒、比如道;還有中醫、西醫、法律、教育與如今的利與義。」

  韓胖子當然聽得一頭霧水,王文遠若有所思,陳老這番話雖然也涉及到了祝童,卻在王文遠心裡產生強烈了的震感。

  「可是陳老,別的都能理解,教育問題……」王文遠忍不住問道。

  「這要分兩方面看,一方面,可以認為教育本身並沒什麼問題,但是學校裡教什麼、怎麼教,變數太多了。另一方面,不是所有人都適合接受教育。人是自由的生命,教育培養了一些能力,同時,制式教育又限制了更多能力的發展與可能。老朽一派胡言,不必當真,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吃飯、喝酒。」

  祝童另有所想,他喝了幾杯酒,看韓胖子吃的差不多了,對他說:「你去周圍看看,別讓外人接近。」

  韓胖子應了聲,擦擦嘴到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

  祝童將自己近期遇到的寧無冬與師娘、博尼與年輕的繼母斯內爾夫人的事說一遍,向陳老求教道:「陳老,這其中的原因能開解一二嗎?」

  「呵呵,這個啊,是孽情,人性中的貪婪使然,也可說是淒婉而美好的愛情。放在不同的背景下,即使面對同樣的規則,也免不了被詮釋成截然不同的兩種意義。他們有個同樣前提,老夫少妻,這才是關鍵所在。徒弟師娘那個當然要被指為大逆不道,因為他們造成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悲劇。兒子繼母那個,兒子選擇離家出走,父親對外宣佈兒子死于意外,繼母的日子想必也不會好過。這種違反社會道德的不倫之戀有巨大的能量。前面那兩個人選擇了私奔,私奔後掙脫了限制,就不好玩了,早晚會厭倦。後一對嗎……他們在忍,等斯內爾死亡的那一天。李先生,他現在是你的病人。我相信你的醫術,如果斯內爾先生忽然恢復了健康,他們看不到希望就忍不下去了。弄不好,這也是一齣悲劇。」

  王文遠瞭解寧無冬的案子,也聽祝童說了斯內爾家族內部事,這時開口了:「名單上似乎要加一位嫌疑人了。」

  「斯內爾夫人嗎?」祝童想,比花嬌美的斯內爾夫人,真的有向斯內爾先生下手的勇氣嗎?

  「要解開這個題,需要兩個前提,一、當年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為什麼被發現?誰發現的?二、斯內爾先生為什麼選擇驅逐兒子,而不是離婚?」王文遠看著祝童道;「否則是不可能有答案的。女人最奇怪了,她們看似柔弱,發起恨來絕對會讓所有人瞠目結舌。」

  「你好像很瞭解女人啊。」祝童調侃道。

  他看看手錶,差十分就要兩點了,起身道:「不聊了,我還有個約會,說好了與斯內爾夫人和漢密爾頓勳爵三點見面。對了,王警官如果有興趣的話,兩點五十分之前來找我。」

  「當然有興趣。聽說這位斯內爾夫人曾被譽為巴黎之花。能近距離欣賞這個級數的美女的機會誰也不會放過的。工作時間到了,我還是先去下面看看。」王文遠起身先向陳老告別。

  「你……」陳老奇怪的看著王文遠,又看看祝童,撫掌大笑:「妙啊,李先生敢雇王警官,王警官卻也答應了,你們兩個……真是絕配啊。」

  「我到沒覺得有什麼不正常。王警官是這方面的行家,以前我們就合作過,他熟悉望海醫院的情況。我覺得,請他來負責安保工作,很正常啊。」祝童微笑著說。

  王文遠接著道:「李老闆出的價錢夠高,我想,這次就算是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了。不過,『神醫李想』的要價真夠貴的,如果不是公費,我可負擔不起。」

  「所以才妙啊。」陳老指著棋盤道:「你們倆就如這盤棋上的黑白子,都有機會贏。輸家可不要哭鼻子呦。」

  祝童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陳老,拿出一張金卡遞給王文遠;「這個拿好了,有了它,你可以隨時來找陳老學棋。」

  也是這個午後,在距離上海千里之外的川西山區,一位面容清瘦的中年人正跪在一株巨大的黃桷樹下,手裡舉著三隻黑色的線香,低聲禱告。

  據說,黃桷樹能招來妖魔鬼怪,是黃大仙的天然洞府,歷來只有寺廟和祠堂裡才能種植。

  這株古態盎然的黃桷樹枝杆穹虯曲,生在一處背陽的山崖下,只一個樹頂探出崖外,承受陽光的恩賜。

  虯曲周圍荒草淒淒,怪石錯落嶙峋;樹下五六平方的空地顯得整潔異常。

  中年人就跪在這片空地上,他的身前放著一隻盛滿粘稠的體內液體的木桶。周圍有數不清的野蜂嗡嗡地上下飛舞。

  有的伏在木桶上舔食,有的圍繞在他周圍。

  那些野蜂每個都有小指肚大小,身上是黑黃兩色環紋。再仔觀察的話,會發現這些野蜂的肚子下方的紋飾呈鬼臉狀。這些野蜂,正是令附近村民聞之喪膽,毒性極強的鬼臉蜂。

  黃桷樹不知在這裡生長了多少年,樹幹直徑最闊處有兩米。在距離地面五六米的地方高的地方有個碗口大的樹洞。

  鬼臉蜂就是從這個樹洞內飛進飛出,黑色線香沒有什麼無味,香霧嫋嫋如一根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三條直線般飄進樹洞內。

  與別的蜂巢不同,樹洞周圍分外乾淨整潔,沒有任何分泌物。

  初秋九月,透過陣陣薄霧,從黃桷樹下可以望到山下的掩映在綠樹叢中的小山村。

  中年人禱告完畢,退後幾步在一塊略方石上坐下,看著周圍的鬼臉蜂,臉上露出愜意的微笑。

  四、虎蜂飛舞(下)

  一隻鬼臉蜂落在他面前,以一種奇異的線路舞蹈著。

  「有客人了啊,謝謝你提醒。」中年人輕輕捏起那只鬼臉蜂,伸出舌尖在它口沿位置觸了一下。

  鬼臉蜂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勵,飛起來,在空中連翻數個跟頭。

  「哪個嘛?出來說話?」中年人向著頭頂的懸崖上喊了一聲。

  「打擾雲施主清淨,有罪!有罪!」隨著告罪聲,山崖上落下一位俊朗的白衣僧。

  他,正是鷹佛座前大弟子,仁傑薩尊活佛。

  「原來是個喇嘛。晦氣!晦氣!」中年人翹翹嘴唇,懶洋洋地說:「師父,我不是施主,是個窮光蛋,地裡打的那點糧食還不夠自己吃用,沒錢給你。你去附近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雲青是個癡漢。喇嘛莫要走進樹下,被蜂兒蟄,可有生命危險。」

  「雲施主過謙了,喇嘛所並求非錢財之物。」仁傑薩尊活佛距離黃桷樹籠罩的範圍還有十幾步,他走前幾步,慢聲道;「雲施主既然不怕,喇嘛也不怕!」

  此刻,無數鬼臉蜂飛向他,卻都飛不到他身前半尺處。

  雲青終於動容,贊道:「師父好本事,好本事。過來說話吧。」

  也沒見他有任何動作,剛才還氣勢洶洶的鬼臉蜂圍仁傑薩尊活佛飛舞幾周退回黃桷樹下。

  「你這鬼臉蜂兒倒是有意思。」仁傑薩尊活佛長出口氣,這鬼臉蜂比他想像的要厲害,剛才差點就支援不住了。

  「是虎蜂。不知道不要亂講。」

  「是虎蜂,小僧孤陋寡聞,見笑了。」他走到距黃桷樹外三步處站住,對雲青道:「我叫仁傑薩尊,從布天寺來。」

  「布天寺啊,聽說過,聽說過。好像是個很有錢的地方。我去鎮上時聽人說起過,有幾家人把全部家產變賣送給布天寺了。據說,那寺院修的比皇宮還漂亮。寺裡有個叫鷹佛的活佛很厲害。有錢的喇嘛,跑來窮鬼這裡做什麼?」雲青不在意地說。

  「我想請施主看看這個東西。」仁傑薩尊活佛小心翼翼地從懷裡取出一隻金光閃閃的佛珠;遞到雲青面前。

  雲青接過佛珠,眯著眼看進去。

  佛珠內似乎另有世界,閃閃金光之中似乎飛舞著一隻微小的紫色的蝶兒。

  雲青抬頭看一眼仁傑薩尊活佛,將佛珠貼在額頭,閉上眼感受著。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道:「這牙蝶兒倒是有點意思,只不過是個雛,沒多大用處。」

  「如果是它的王,施主能對付嗎?」仁傑薩尊活佛問道。

  「這哪個曉得嘛。它是蝶兒,蝶兒只有『靈』,蝶靈!沒得王。」雲青把佛珠拋還給仁傑薩尊活佛,奇道;「你好像對我很瞭解。先說好了,我養這些蝶兒不是為了打架。它們是我的寶貝,能給人治病,治風濕,曉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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