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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他們同坐一桌,聲息相聞,他們在最陰鬱的生活航程中,相互給了對方一筆無法償還的情感債務。後來,他們又到了一起,互訴衷腸,互不嫌棄,為對方承擔起與生活與疾病抗爭的責任和義務!

  不,葛曉音是有所保留的,她沒有對她的同桌說出與那陶金水的關係,那是任何人也不能理解的。她要金盆洗手,要甩掉那讓她叫他乾爹的人,揚起生活的風帆,重頭再來。這樣,她就突然地長大,且覺得有能力養活自己和妹妹,還能挑起給她那個心愛的人兒看病的擔子。而只有給他看好了病,才不枉他愛她的那一份熾熱和崇高。因為,上天是公平的,只有付出了,才應該得到,只有把生命中的殘缺彌合修好,才能變得完美!再說,這不正好給予自己一個彌補缺憾的絕好機會嗎?如要真能給他治好,隱瞞過去又有什麼?善意的欺騙要比痛苦的真理更美麗。於是,她一邊上課一邊去打工。發傳單,當家教,做校對……然而,賺得那點錢剛夠和她的戀人坐車,吃飯,到醫院掛號,諮詢一下專家。至於住院看病,壓根兒就不夠。也曾吃過些藥,但連一點復原的跡象也沒有。後來,她的戀人,被她拉著去醫院看過幾回,再也無法忍受。因為這種病對於青春的他來說,除了羞愧和花女人的錢,沒有別的,只能使他更加痛苦,簡直痛苦得近乎死滅。她的勞累和盛情遠遠抵禦不住他的拒絕,拒絕,永遠的拒絕。他對她說:「曉音,愛歸愛,我不會忘。你不要再管我,你若再管一次,我就逃離你的視線。」是的,他一點不說謊,他就是這樣想的,而且,葛曉音相信他完全做的出來,她便怕得要死。因為,這些個話語全寫在他的臉上,但那個給他一定要治好病的念頭卻堅硬地纏繞著她,她就又想去打一份更賺錢的工去,像她們班的羅蘭。羅蘭的錢很多,穿著和打扮非同一般,幾乎每天換一套衣服。可她問她在哪裡打工,她又不說,最後說是說了,但又把她嚇得篩糠般抖,她不能像羅蘭一樣……羅蘭也聲淚俱下地堅決反對她去。她記得羅蘭的叮嚀:「你千萬不敢去,去了就不是你了!那是個什麼地方?是個一去就被人家不知施了什麼魔法,叫你一刻也不能離開男人,叫你活著就離不開那些魔棍的醃髒地方,呃,不,純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窟。你不能去,即使想也不要想,我已經與那裡的七十多個女子無法自拔,你還去做甚。」羅蘭還給她講一些更令她吃驚和令她一輩子都難以啟齒的事情,她就真得如受驚的鳥兒了!但她卻不能把給她同桌治病的事兒撂在腦後,於是便又把那個不能離開陶金水的念頭,卑鄙齷齪地回復到自己的心頭來……哦,「對不起,陶金水,陶叔叔!」她那會兒就是這樣自責地叫著,她這會也突然想大聲疾呼……唯一值得現在慶倖的:那會兒,她那會兒並未把這個卑劣的想法付諸實施!哦,葛曉音的神思徹底地飛遠……

  不過,她很快又被麻翠先的眼神和怪腔拖回來!因為人們讓麻翠先與焦大輪子喝交杯酒,麻翠先卻不僅不跟焦大輪子喝,還作假般嗔怒地瞥他一眼說:

  「老歪歪、誰跟你喝!要喝就跟我的小帥哥兒去喝!」

  人們只以為她說說而已,卻誰知她竟說著說著就動起了真的。人們對焦大輪子大眼瞪小眼的一陣熱諷,而她卻端起一大杯白酒,換一副嬌滴滴的媚態,轉身去挽二狗小的胳膊。

  二狗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立馬又幻出一副哈叭狗似的模樣,可終究還是遲遲疑疑不敢附和。麻翠花就罵一聲膿包,又望著他手裡的酒杯發狠地補一句:

  「看你也成不了個氣候!」

  二狗小就眼一瞪,拿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不!完全是已經豁出去了的勁頭,去與她挽臂、交杯,像喝冷水般、呱呱呱地將一大杯白酒喝了下去。

  這樣,焦大輪子就有些把持不住自己,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他那青筋凸暴、已經醉紅的臉,兀地添一股黑、左轉右旋地不知該往那兒擱。桌上的人也仿佛吃了鎮靜藥,全都傻愣愣瞪著眼噤若寒蟬,但停停又很快向焦大輪子趨之若騖。因為焦大輪子突然來了個回馬槍。他昂著頭,他從紫漲的面皮中一轉臉變成一副傲慢而平和的神態。爾後,又突兀地舉起酒杯轉向白蓮。他再不玩笑,他專注而深情地望著她,一本正經地高聲說:

  「你真漂亮,我真喜歡你,我真愛你,要不是為了我那幾個娃,我真想把你娶回家。」

  這樣,麻翠先就呼地放開二狗小,一邊朝白蓮尖聲叫駡著妖精,一邊就潑婦般地來抓焦大輪子的酒杯,焦大輪子就又呼地一黑臉、順手將酒杯裡的酒朝她潑去。麻翠先就越發使出了潑婦招,她低頭朝焦大輪子猛地撞去,未設防的焦大輪子就一邊趔趄著,一邊更加惱怒地舉手朝她臉上摑去。麻翠先就捂著臉嚎淘大哭,但哭歸哭,她很快又繞過焦大輪子,快捷地竄至白蓮身旁,囂張而兇狠地朝白蓮又抓又打。白蓮猝不及防,又且身體虛弱,一時被她揉搓推搡的站也站不穩,她想還手,但不知為什麼,動也動不了!她翕動著嘴巴想罵又想哭,但一點聲音也沒。她懵懵懂懂、癡癡呆呆,活似聖諦的箭跡,人家的箭已射過新羅國了,她還站那裡問跡!不過,她終於回過神兒來,終於明白自己被打了!是被一個初認識、叫做麻翠先的女人給打了!但她挨了打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她沒經見過這樣的場面,她只想逃!於是,在焦大輪子打麻翠先,在一時被震驚再啥也顧不得想的葛曉音和孔小妮飛過來護她的同時,她捂著臉「嗚嗚嗚」地哭著,奪門而去!

  海鮮樓炸了窩,食客們想明白真相地亂作一團,有的互問情由地望著她,有的乾脆快速地朝她湧來,她沒有止步。他們不認識她,但好多人認識追她的葛曉音和弄不清追葛曉音還是追她的焦大輪子,還認識追焦大輪子的麻翠先、以及追麻翠先的二狗小。總之,他們胡猜亂想著,胡說亂道著,但她也沒法去管!她只能繼續捂著自己抽泣流淚的臉兒、再一次不顧一切地奪門而出,消失在一片混亂的街道上!

  白蓮跑著,在雜七雜八的車流和人流中跌跌撞撞地跑著,一邊嗚嗚咽咽地哭著;可突然,又有飛馳的桑塔納在她身旁急刹車!她驚詫地趔趄著閃到一旁,可還沒等她回過神,司機就探出頭、瞪著眼咬牙切齒地大罵:

  「找死呀你!」

  她就喘息著不出聲兒!

  司機又罵:「想死跳崖去!」

  她同樣地不出聲兒,甚至連氣兒也閉起來,只乍猛地打著一個個激靈,司機就縮回了頭。但那個跳崖的詞兒卻如山谷裡的回音,滾蕩在她耳畔縈繞不散,她就越出路基,加快步伐,蹭蹭蹭地朝三角道拐去!其實,三角道那邊並無懸崖,但有道軌,於是,她又強硬地跑起來、跑起來,好像火車的後輪就要被她拖拽……

  後邊,追她的隊伍已經不再,唯有葛曉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還死硬追趕。但地面上的人流車流卻如潮水般越湧越凶,好似一個活動的龐然大物,或者是一張捕魚的大網,網著她、罩著她、裹著她。

  這樣,硬等到兩點過五分,葛曉音才沖出來、拐上三角道,孔小妮們坐著焦大輪子的車也遠遠地露了臉,唯有麻翠先與二狗小且追且退。因為,二狗小一出海鮮樓沒多遠就兜腸兜肚地吐了個一塌糊塗不說,還一頭紮下去再也不往起爬。麻翠先自然就只能擔當起舍車保帥、或者是舍帥保車的任務!

  白蓮已經像一個挨槍子兒的死刑犯,抱著腦袋早早地跪在了鐵道的枕木上。但火車還沒有影兒!

  沒有!她絕望地望著。同時把兩個膝蓋輪換著往後挪移!可根本就動不了!她就重新焦急地哭起來,她氣息奄奄地說:

  「為何人人都與我過不去?我做錯了什麼,非要我去死、去死!」

  葛曉音已經追來,跪在了她身邊,那樣子,活脫脫一個陪罪的囚犯!她也哭著,她把她抱緊,爾後聲淚俱下地說:「誰也沒讓你死,是你、是你這個傻瓜要自尋短見!」

  白蓮就越發哭的厲害,還越發地:「我沒有、我沒有」地叫個不停,同時又呼天搶地的一邊在空中抓撓著,一邊拍打著自己!但停停又突如其來地把抱她的葛曉音狠狠一推說:「誰讓你帶我去吃飯?我知道了,你是有意出我的洋相,有意在作賤我,有意要置我于死地,有意……」可葛曉音已經更加使勁地抱緊了她。

  葛曉音沒聽清她哭聲中的話語,也不管她說啥,她只想讓她冷靜!而白蓮卻並不容她再抱,她呼地朝她推去,葛曉音也朝她推來,她們就如此推過來推過去!接著,葛曉音又急切地叫起來:「你瘋了,瘋了!」白蓮卻說:「是你瘋了,你狗管耗子攬事寬啊你!」她說:「你才是狗呢!」她說:「狗是你!」說著彼此又「哇」地哭作一團緊擁在一起!

  可這情景也只此一會兒!因為火車的車輪聲伴著長鳴的汽笛已經劃破天際、蓋過哭聲朝她們這邊疾馳而來……

  她倆止了聲兒,吃驚地瞪著眼。白蓮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扯葛曉音,去扯著她與她滾爬出鐵道,又猛地撲倒在她的身上與她緊緊地摟抱作一團,讓那飛奔的列車從她們驚魂未定,大汗淋漓的身旁,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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