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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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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葛曉音倒抽了一口氣!這回,她終於聽清了,可聽清了就有些兒個生白蓮的氣,但氣又氣不起來。這樣,她就不加思索地嚷道:「哪那麼容易,又不是舊社會,說賣就賣!他想賣,還得有人買呢!你咋那麼傻,他在詐唬你!再說,他是小不點的親爹!親爹懂不懂?」 然而,不提親爹還好,一提這兩字,白蓮的頭又和在涕淚飛濺的哭聲中搖成了撥浪鼓,意欲:「像他這樣的親爹,啥事兒做不出!」 葛曉音暗暗叫苦,但也只好一邊打賭似的說著:「你要不信,我們趕緊去找」,一邊慌失失地拉她下床。」 白蓮才止了哭,將淚眼婆娑的眼瞳定定地落在葛曉音的臉上搜索。那種將信將疑的神色,倒仿佛是葛曉音把她的女兒藏了起來!葛曉音便只好向她發誓: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白蓮才吃了定心丸似的攏一把紛亂而耷拉在臉上的長髮,活泛了一些。但看她那下床、趿鞋、倚扶著葛曉音搖搖晃晃、往衛生間行走的樣子,無非是死期臨頭、迴光返照而已,但有什麼辦法呢?就她葛曉音現在的本領,只能是攜著她走一步算一步。是的,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對了,先讓她離開、離開、哪怕是暫時離開這個令她痛不欲生的家、來緩解一下死神對她的糾纏…… 可在離開的這個期間、或者再後來些,我該怎麼辦?該與她談些什麼呢? 一時間,一連串的問題迅疾無比地漂浮在葛曉音的腦際!接著,她哭了,看著白蓮過份蒼白而塌下去的臉腮與瘦凜凜、骨骼凸顯的後背,淚光盈盈了! 這不僅為白蓮,還來自她自己心底。來自那個夢裡要喝她血的父親,那個從前因父親不得不去祈求、而現在礦上又出了事的陶金水,與自己曾跳了河卻沒死的事件……讓她一想起來,都不能控制地會雙淚長流!想到此,一個激靈又突襲她的全身! 但激靈和驚悸都不能讓她止哭。儘管她的思緒已經拉回,她的身體也已站起,但她的心卻仿佛遭了鈍器般疼痛!這怎能讓她止哭。 還有白蓮,這簡直是個即將毀滅的身體。怎能讓她不為她傷悲。葛曉音端祥著她:她面無血色、瘦骨嶙峋……那麼,大風一吹、一吹……僅僅兩三天、就兩三天!可即使如此,也仍然會有定時炸彈來襲!不知甚時候,雖然再不是鐵籠子,但比鐵籠子更致命!因為,那是一時,而這是一世。不管白蓮意識到沒有,她招來了纏身纏心的禍事、比禍事還糟糕——她將會成為一條社會新聞。紙裡包不住火——華長萬會知道、知道、總有一天會知道她和唐林的事!只不過是遲早的問題,就像隨時會爆炸的武器扔到了水裡……葛曉音在嗚咽中倒抽了一口氣,她愁腸百結! 這樣,原本還沒有將淚水斷流的白蓮望著葛曉音也淚水滂沱了!但白蓮卻似乎沒有任何準備,沒有,沒有!她甚至茫然到哽哽咽咽地問她怎麼了?怎麼了?葛姐你怎麼了? 葛曉音就哭得越痛了——世上事、不、人活著最數甚悲哀呢? 白蓮卻不知、不知,至少這陣兒不知! 葛曉音的呼機謔地響起來……她倆猛地一驚,哭聲嘎然而止,四隻淚眼兒頓如水晶燈般透過懸掛在一根根睫毛上的淚珠兒照尋著對方的心底: 誰? 葛曉音趕緊從兜裡摸出呼機去看: 曉音: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再煩你轉告白蓮,我明天就到。請她珍重!切記!! 唐林 「唐林、唐林、是唐林!」天那!短短幾語、就短短幾語!頓使葛曉音神清氣爽。她想白蓮看了也定會轉悲為喜,於是,叫聲沒落,趕緊把呼機遞給白蓮。誰知,白蓮不看還好,一看,反又受屈的孩子般、撲在她的懷中「嗚嗚嗚」地哭起來,直哭得她六神無主,一會兒去哄她,一會兒又去罵她,結果哄、哄不住,罵、罵不成!最後竟氣咻咻地將她往床上一推,朝門外走去! 可能走得了嗎? 「唉!」她歎口氣不得不重新返回!她扳過她的臉,勉強對她笑笑,攙著她的胳膊要扶她起來,可她卻不肯,反像靈堂裡撫著棺木哭娘的孝子……葛曉音就發狠地猛一把將她拽起,然後大聲說: 「你有完沒完,還不快點,你不怕華長萬賣掉小不點兒了!」 白蓮就癡呆兒突然間靈醒了些似的一激靈,瞪著眼定定地看看她,然後欷欷噓噓地抹著眼淚,掙扎著離開她,晃晃悠悠地朝門外飄去。葛曉音也趕緊一把抓起她的風衣,替她去鎖門…… 樓外已雲開霧散。街上,鼎沸的人聲、市聲早撕碎了路中央、街兩旁那豐厚的積雪的完整和聖潔晶瑩,只有大小不一、早人為地軋踩而凝成的雪冰,連結在一起、粗暴地絆羈著路人行走的腿腳。白蓮在不遠處,在寒風中,活似一朵霜打的紅色喇叭花、有筋無骨地飄蕩著……葛曉音打著滑追上去,給她穿好風衣、擦去淚痕,再為她理一把飄零的亂髮,然後挽起她的胳膊一邊走、一邊淡淡地壓著嗓門嘀咕。 「再不能哭了,老哭有啥意思,想讓人笑話不成……」 白蓮就止了哭,也不說啥!只倚附著葛曉音的身體,將發飄的兩腿加速。她心裡著急,她不知道她的小不點兒到底怎樣,她不相信像曉音所說,華長萬是在詐唬她,只有真正見到了才踏實!可也許、也許……她突然如一個對佛祈禱的俗家弟子,在心裡默默地雙手合十:「但願這個沒人性的東西能發一回善心!」此後,她就突然又想哭,她的眼淚總是一揮就有。不過,這時候,她倒是沒有再想死!也許死已經黴蝕了她的身心,也許不再被痛苦困擾,也許是曉音那條支撐她的臂膀,也許是唐林……呃,也許是她娘……不,也許是……哦,對了,她這時候還突兀地想起了她的同學——就那個頭髮蓬亂、身背畫夾、肥褲管、大膠鞋總「豁噠豁噠」徒步兒浪跡天涯的小畫家。也不知為何,那傢伙隨隨便便就從她腦際飄過……但她不知,小畫家也在想她,他雖然到處漂泊,但沒一日停止了他手中畫她的畫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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