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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一 國慶過後,石羊城的氣溫驟然下降,天空堆集著厚厚的雲,尚未凋落的柳葉在微風中索索抖動,窄窄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街面上飛揚著焦黃的塵土。 晚上,全城員警出動,開始了一場規模空前的打黃掃非活動。 城南派出所收穫不小,抓回了不少賣淫嫖娼人員,所裡幹警對被抓人員進行了迅速處理,或罰款或警告或遣送,最後只剩了一個三十一二歲的漂亮女人。她是在賓館被抓的,男的逃走了,她以淚洗面,緘口無言,任幹警們問破嘴皮,決不多說一句話。問來問去,連她和那個男人的身份都沒搞清,這讓幹警們大為惱火,所長決定將她關進日常臨時關押重大嫌疑者的鐵籠子,副所長向他耳語:「這麼姿色俊俏的女人,你也忍心?」所長白了他一眼,我行我素。 她居然還站得住,就那個姿勢,仿佛畫裡懸浮在昏光中的活物,兩手後背,嬌好的身材夾裹在粘了泥汙的黑色風衣裡,在鐵籠子上碰撞後結了血痂的頭,緊靠著冰冷、堅硬的籠壁。那躲藏在紛披下來的秀髮後面的俏鼻子,似乎已失去了抽泣的能力。 她氣若遊絲。她那張淤滿淚痕與血污的臉上,流露出她心中的絕望。 唐林是誰?那溜走的男人是誰?她再也不想記起。 她感覺真的要死了,可忽又想睜開眼再看看囚禁她的鐵籠子,卻不能!只好將雙眼閉緊,任那不停湧流的淚水無聲奔湧。 她倒不是沒力量把那雙美麗的眼睛睜開,而是實在不願看見鐵籠外面昏黃的燈下一團一夥、有意無意、沒完沒了,如看大猩猩般湊熱鬧的閒人和公安。 許是對生命的眷戀,這時她倒樂意被判刑——真正的牢房,只有一個天窗,犯人看不到窗外,自然外面的人也看不到裡面,即使想看大猩猩也毫無辦法。 不,他們不是看大猩猩,看大猩猩的目光中沒有鄙視、嘲笑、戲謔…… 她就恨當初撞在籠子上的那一頭,用力太輕,僅僅擦破點皮。更恨再撞時鄙視挖苦她的公安一把推倒了她。 不,其實現在也可以狠一下心,再在鐵籠子上猛勁兒撞一頭,撞它個頭破血流,魂飛魄散,也不會再有人拉你,管你,諷刺你!更沒有一雙雙嘲諷、鄙視你的目光。 但她就是沒有先前的勇氣了。 她沒有辦法,只能把自己窩在籠子的角落裡,一任這毀滅她生命中一切榮譽和價值的重大劫難磨折,一任那徹頭徹尾的絕望侵蝕。人活臉面樹活皮,而她覺得自己真是什麼也沒有了,就只有一把一把的淚水。 她叫白蓮,在石羊市鋁廠辦公室工作,是個業餘畫家。要是這會兒自己能站在自己的背後,速寫自己的背影,她一定會畫一個沒有頭顱、高聳著脊背、半舉著雙手、單膝跪地的女人。 人的耐力確實是個奇跡,雖然身心俱痛,屈辱和羞愧並重,但她以這個姿勢已站過三、四個小時了,卻還沒有倒下去。她不知是什麼在支撐著她:蒙在鼓裡的丈夫?海誓山盟的唐林?抑或是理想中18世紀西方那悠揚的鐘聲、莊嚴的晚禱…… 房門突兀地響過一聲。她驚恐地打過一個寒噤。 那個先前橫裡豎裡一樣長的副所長,腆著肚子站到了鐵籠外面。他手拿一串鑰匙、嘩哩嘩啦地敲擊著鐵籠子,幹嘿了兩聲,小聲說:「喂,你聽我說,究竟咋回事,你跟我說實話,我看你長的細皮嫩肉的,心裡怪喜歡,等你出去了,和我打個夥計,行不行?」 白蓮抬了一下頭,沒有吭聲。 「如果行,我就和所長通融,象徵性地罰個款,想方設法放你出去。如果不行,就公事公辦,等著你們單位來領人,如何處置我就不管了。」 副所長掛了兩層下巴的臉上掠過一個怪異的笑,眯起眼,伸進一隻黑色發麵饅頭式的大手,猥褻地推了她一下:「說話呀,有人來了,就談不成了?」 白蓮似乎被蠍子蜇了一下,幾乎跳將起來,她用眼角瞥了副所長一眼,將頭扭過。 副所長有點惱,把臉一沉,道:「裝什麼正經,誰不知道你每天干得些啥!」 「幹得些啥?」白蓮又一驚,也暗問自己。 副所長卻不容她多想,只一句:「你說!」就又驚得她面色鐵青渾身哆嗦。她抖著,副所長的臉卻陡然一變,手裡的鑰匙也一嘩啦,然後嘻戲著把頭一低一挺地繞她旋轉著挖苦道:「你好?你好你丈夫咋不來贖你?」停停又得意忘形地道:「連家裡人都不要你,你還指望什麼!」 指望什麼? 白蓮真是什麼也指望不上了,她頓覺自己如一只沒爪的雞雛!痛苦地倒縮在那裡。 副所長卻還沒停口,又陰陽怪氣地道:「嫖你那個人嘛,已經溜了,溜了就不會來,嫖客們一般如此。那麼你想出去,只有靠我!靠我!懂不懂?」說著就把他那張噴著酒臭的厚嘴巴從鐵柵的間隔空檔,湊到了白蓮的臉上問:「想出去嗎?」 白蓮不語,把臉扭向一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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